满口假牙（短篇小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隐私是一种与公共利益、群体利益无关，当事人不愿意他人知道或他人不便知道的个人信息，当事人不愿他人干涉或他人不便干涉的个人私事，以及当事人不愿他人侵入或他人不便侵入的个人领域。从隐私的种类来看，可以将隐私分为个人事务、个人信息、个人领域三种。根据隐私的外在表现形式，又可将隐私分为抽象的隐私和具体的隐私。抽象的隐私是指隐私内容是由一些数据、情报等形式所形成的，如日记内容、女性三围、通信秘密等；具体的隐私是指隐私的内容能够以具体形状、行为等形式表现出来，如身体的隐蔽部位、婚外性行为、夫妻生活等。隐私这玩意儿有时候如和风细雨，别人知道就知道了，无非给人在茶余饭后添点消遣的话头，有时候如狂风巨浪，给一个人或一个家庭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孟小强就有一个隐私，不大。他的隐私属于具体的隐私。它没藏在他的心里，别人也能看见，之所以没被人发现，那是压根儿没人想到罢了。他隐瞒着没给任何人说，包括老婆胡凤，当然是有他的苦衷的。孟小强今年三十二岁，这个年龄虽然还年轻，但孟小强却感觉自己已经在一天天的变老，他的这种想法来源于他对自己相貌的定论。三十二岁的孟小强开始慢慢的谢顶了，两鬓的头发或多或少的在变白，额头也现出了几道细浅的皱纹，好像一块光滑平展的木板被刀子划了几道似的。和他熟悉的人不管大人还是孩子，乍一看都觉得他像个四十多岁的人了。

　　孟小强很为自己这种未老先衰的现象苦恼，他从自身找过许多原因，还找中医调理过，效果不明显，最后还是觉得自己满口镶的假牙是导致他未老先衰的罪魁祸首。这满口的假牙就是他的隐私了。孟小强是二十八岁那年镶的假牙，三十岁结的婚。在此之前，他长得很秀气，浓眉大眼，黑亮厚密的头发，皮肤白皙，很帅气的一个小伙子，孟小强对自己的长相充满自豪感。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孟小强每天早晨刷牙时，牙刷和牙膏的泡沫里都混杂着红红的血迹，而且隔三差五牙就疼的厉害，他也没当回事，平时该吃啥吃啥，该喝啥喝啥，久而久之，坏了，牙齿开始一颗颗的松动，一颗颗的掉落，这给他吃饭咀嚼带来了困扰，他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到医院一检查，是牙周炎，已经到了无法治愈的程度了。当医生建议他把剩余的牙齿全部拔掉，再给他镶满口的假牙。医生还说，你就是不拔掉剩余的牙齿，最终它们还是保不住。那天晚上，孟小强为镶不镶假牙的事彻夜未眠，还放声大哭了一场。我这么年轻，怎么能在这个年龄镶一口假牙呢？这镶假牙本来是老年人需要考虑的事，自己这个年龄的人从没听说过谁镶了一口的假牙，如果传出去别人还不笑话死？如若叫对象胡凤知道了，保不准对他是什么样个态度呢？孟小强思来想去，最终拿定主意，假牙还得镶，不然没法吃饭了，但胡凤还得瞒着，能瞒多久瞒多久，一直瞒下去当然更好，假牙是镶在口腔里，自己不说的话，谁也不会看出来，只要不被别人，特别是不被胡凤发现这个秘密，瞒她一辈子也是有可能的。

　　镶完假牙，孟小强每回想到自己年纪轻轻的就镶了一口假牙，不禁常常感叹，觉得自己这也算是一件很稀奇的事了。

　　从镶上假牙那天起，孟小强就靠隐瞒的办法瞒着胡凤。就这样，他还认为不能掉以轻心，他晓得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的道理，要想自己镶满口假牙的事不被胡凤发现，只有以后处处小心，小心使得万年船嘛！结婚以后，在和胡凤打隐瞒战的日子里，孟小强都是这样做的，假牙每天需要清洗，每天起床后，当着胡凤的面，他拿着牙刷，挤上牙膏，然后一本正经地刷着牙，怕把假牙表面刷出痕迹，他刷出的声音很响，却没用力，等胡凤不在时，他才放心大胆的从口腔里取出假牙，用自来水仔细的清洗。有时胡凤在家，他就把卫生间门锁死，装作在里面方便，其实躲在里面清洗假牙。有时候一连几天没有合适的清洗机会，假牙表面就会粘着一层咀嚼食物后留下的黏性白状物，那玩意儿靠刷牙刷不彻底，还会有残留物在上面，如果不及时清洗掉的话，那玩意儿很容易发酵，产生一种类似于口臭的味道。那味道孟小强自己闻不到，别人一闻就不怎么痛快了。

　　这以后发生的事，让孟小强做梦都没有料到。

　　孟小强所在的办公室包括他自己一共就三个人，老刘年纪大点，是科里的负责人，孟小强算中不溜儿的年纪，小吕二十六七岁，是个刚结婚不久的小媳妇。

　　一次，孟小强走到老刘面前，和他探讨一件事的时候，刚开始老刘还表情自然地听孟小强侃侃而谈，过一会，老刘把一只手轻轻支在鼻子下头，这样老刘好像用手挡住了自己的鼻子，还把身子侧了侧，与孟小强的距离稍微拉开了一点。孟小强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依旧落落大方的和老刘谈着。老刘索性站起身，走到离孟小强两米开外的地方。

　　老刘不客气的说，小孟啊，你几天没刷牙了，怎么那么大的口臭味啊。

　　孟小强一惊，随即脸红的像块火烧云似的，说我天天都刷牙的呀，怎么会有口臭呢？

　　老刘摇了摇头说，你天天刷咋会有那么重的口臭。

　　孟小强说，我没口臭。

　　老刘鼻子一哼哼，说你肯定有口臭，不是没刷牙引起的就是肠胃不好，消化不良引起的，回去看看医生吧。

　　孟小强意识到自己的面子被老刘撕下了一块，他越想说明白越叫老刘不相信，便恼火地哼一声，说，反正我没口臭，刘科长，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老刘说，算了算了，就为这么点破事你跟我急，说实话，口臭又不是啥大毛病，治治就会好，我这算是善意的提醒你，要搁别人的话，就没这么客气啦！

　　从老刘办公室出来，孟小强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其实在这事之前，孟小强就已经知道自己有口臭了，当然不是自己发现的，而是胡凤发现的。胡凤发现后正如老刘所说，要搁别人的话，就没这么客气啦。可胡凤不是别人，果然就没有老刘那样客气了。

　　老刘虽然是同事可毕竟是外人，胡凤不是外人，她自然有权利冲孟小强发脾气了。

　　孟小强那天发了些数目可观的奖金，回家时像捡了金子似的，心情很是舒畅兴奋。进门对胡凤说，我的宝贝，饭做好了嘛？

　　胡凤正坐在厨房里择着菜，就说，这不正做着呢，急啥！

　　孟小强脸像擦了红粉似的，凑近胡凤的脸蛋，喯地亲了胡凤一口，很响。胡凤冲着他一瞪眼，问他，孟小强，看这样子，你好像有啥高兴事呀！

　　高兴事？有啊，发钱喽！孟小强说着，搂住胡凤，又对着她的嘴使劲亲吻了一下，还是很响。胡凤皱着眉，一把推开了孟小强，大声说，孟小强，你的嘴好臭哇！

　　孟小强愣住了，眨巴着眼睛，说，我的嘴好臭，不会吧。

　　胡凤一摆手说，咋不会，你的口臭挺严重的，真恶心。胡凤一边说一边用手扇着空气。

　　孟小强被胡凤的话击得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他刚才进门时的那股高兴劲儿一下子就没了。

　　吃完饭看着电视连续剧《潜伏》，胡凤也在聚精会神的看。孟小强的脑子里一直在回味胡凤的话。他感觉胡凤大大的臊了他的面子，这种感觉在他心里一遍遍重复着，感觉一遍他就会从心底升腾起一股怨气，那就是，胡凤不该嫌他恶心。胡凤就坐在离他两米左右的沙发上，却和他不说一句话。他很想过去和胡凤套套近乎，念头一露头，孟小强就按捺不住的要过去搂抱胡凤，但他又忍住了，他觉得胡凤阴沉着脸，不是最佳时机。他就坐在一边等机会。当电视里余则成的妻子翠平坐在一旁，而余则成则是一手拿着书看一手把木床摇的咯吱咯吱响的时候，他听到胡凤噗哧一声乐了。孟小强觉得机会来了，就往胡凤那边挨了过去，接触到胡凤的身子时，胡凤在一愣神的功夫，一把将他推开。

　　胡凤说，快去治治你的口臭吧，不然我受不了，你们单位的人也会嫌弃你的。你看看你，以前我也隐隐约约闻到过，没这么厉害，也就忍了，现在你比以前严重得多，这是病，你得治治！

　　孟小强一摊手说，胡凤，你在糟蹋我啊，我怎么会有口臭。说着一把把胡凤揽进怀里。

　　胡凤猛力挣脱了他的搂抱，说，孟小强，口臭也不是啥大毛病，你去看看，不然以后你别碰我，一想到我要和一个有严重口臭的人生活或者是做爱，我就恶心的要吐，膈应的要反胃。

　　孟小强猛地蔫了，好久没说一句话。

　　第二天，孟小强没去单位上班，而是去了医院。他步子迈得很沉重，心情也是很忐忑，还边走边想，肠胃不好，没感觉肠胃哪儿不舒服呀，那是不是假牙的问题呢？他试着从口腔呼出一股浊气，在浊气喷出口腔的一瞬间，他用鼻子嗅了嗅，没嗅到有啥异味啊！步子便走得有点犹豫起来了，他想了想，还是走进了医院的大门。一番检查下来，医生说他的肠胃没有问题。既然口臭不是肠胃引起的，孟小强猜测那一定就是假牙的问题了。他把自己镶着满口假牙的事毫不隐瞒的告诉了医生，医生说从理论上讲假牙不会产生异味，满口假牙会不会产生异味也不好说，但有一点，镶了假牙以后一定要注意口腔卫生，特别是假牙本身的卫生，如果不每天清洗假牙，粘在假牙表面的食物残渣就会发酵产生异味，从你的表述分析，很可能是口腔不卫生导致的口臭，当然，也不能排除由于长期戴满口的假牙，假牙自身会散发出异味的可能。

　　孟小强情绪很低落，看报纸看电视注意力都不集中。叹口气，就走到小区的小广场看老头老太太跳广场舞。他选个僻静的角落，两眼瞅着翩翩的人影。晚上，他躲进卫生间，把假牙返来复去的洗了好几遍，还拿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隐约感觉假牙的表面确实散发出一丝类似于口臭的味儿，怎么洗怎么闻，那味儿就是去除不了。直到和胡凤睡在一起，他试探性去抚摸胡凤的身体，他不敢出大气，怕呼出的气体中有口臭味儿，还担心不保险，又把脸偏开不对着胡凤，他尽量做的不让胡凤闻到那股味儿，闻到那味儿确实叫人反感。当他想更进一步，像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冲动扑向胡凤的时候，胡凤猛地翻身坐起身，嘴里“噗”的吹口气，然后捂住鼻子。

　　去去去，我一闻到你口臭味儿，心里就想吐。胡凤厌恶的一推孟小强。

　　我已经去医院检查了，没口臭哇。

　　咋没有？你自己闻不到，别人一闻就闻到了，我感觉房子里都有你的口臭味儿呢。

　　你尽瞎胡扯！

　　孟小强的这句话语气有点重还有点冲，他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别人说他受不了，胡凤说他同样难以忍受。自己的口臭她都接受不了，那镶假牙的事她就更接受不了了。人吃五谷杂粮，谁身上每个毛病呢？胡凤虽然人长得漂亮，但她的脸上也有瑕疵，左脸蛋有点雀斑，怕影响美观，整天用脂粉掩盖着。孟小强以前从没当着胡凤的面说过她雀斑的事，担心揭了胡凤的短会惹她不高兴。今天孟小强被胡凤的话给激怒了，但还有自控的能力，他只是两眼瞪着胡凤，他说，你香，你再香也是羊屎蛋蛋表面光，你不看看你脸蛋上的那两块雀斑，像两坨牛巴巴，我不嫌你你倒嫌起我来了，真是。

　　你他妈的说谁呢？怪不得你口臭的厉害，原来你是口臭加粪臭啊！胡凤说完，怒目圆瞪着下了床，两手叉在腰间，气势汹汹地望着孟小强。孟小强知道，胡凤就是这习惯，只要和他一吵架，喜欢两手叉着腰，就像雄狮脖子的毛，摆出一副唬人的姿势。胡凤不是雄狮，她两只叉腰的胳膊也不是雄狮脖子的毛，她没吓唬住孟小强，倒把孟小强这只雄狮给彻底激怒了，这只雄狮不但没自我把握好分寸，反而通过他的失控行为把自己的隐私给暴露了。

　　仿佛已经无法容忍胡凤带有的侮辱性语言，孟小强扬起头，鼓足力气要喷出一句“放你妈的屁”的骂语，但令他没料到的尴尬的事发生了，在他刚把“放”字喷出口的一瞬间，一同喷出口的还有随着“放”字发音而喷出口的是镶在嘴里的假牙。假牙是口腔上边的那块，掉在地上翻了两滚，却没摔碎。孟小强惊愕得一愣神，那种惊愕遍布满脸，里面夹杂有意外、惶恐和羞怯，因而显得更尴尬。他朝假牙瞟了一眼的时候，那一瞟变得毫无意义，他在瞟向假牙的那一刻，被胡凤捕捉到了，胡凤的目光定在地上的假牙一刹那，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一阵愕然，她嘴唇发抖，两眼直勾勾盯着假牙木木地站着。孟小强趁着胡凤还没缓过神的工夫，冷不丁地捂住嘴巴，然后快速捡起假牙往嘴里戴。

　　胡凤不叉腰了，她指着孟小强，哈哈，这可是意外收获啊！孟小强，你可真行，假牙都镶了，还一直不告诉我。

　　孟小强被假牙突然露馅的举动打懵了，他完全没想到假牙能这样从嘴里掉出来，而且是当着不愿让老婆知道的面露的馅，这就好比魔术师在台上正表演呢，无意中耍砸了，把魔术背后的真相给露了底一样。孟小强浑身都在颤抖着，像打摆子的病人似的。他懊悔啊，懊悔自己一时太冲动了，跟胡凤干起仗来，这一不小心把假牙的事给露了，而且露的是这样的快，这样的突然，这样的不可思议，本来还想把这个隐私一直瞒下去，现在看来不但没瞒住，反而还在这样的场合中把隐私给露了个一清二楚，这一露馅，胡凤肯定抓住这件事大做文章呢！

　　胡凤擤了擤鼻子质问，孟小强，你什么时候镶得假牙？哼，还不告诉我，你把我当外人看啊！

　　孟小强坐到沙发上，长长的叹口气，他听出了胡凤的气愤，顿了顿，说，我没把你当外人呀，咱们家啥事不听你的，办啥事之前不和你商量？

　　胡凤说，是，这话不假，可你不应该把这么大的事隐瞒不告诉我吧。

　　孟小强说，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这件事本身就不光彩嘛。

　　胡凤一听，摸不着头脑了，问，这不就镶个假牙嘛，有啥不光彩啦？

　　孟小强捂住脸，吟吟的哭起来，说，我年纪轻轻的就镶了一口假牙，别人知道了还不笑话死，就为这，我敢说嘛！

　　胡凤骂，你看你那点出息，你把我也当成别人啊，别人不说我理解，我不说你就是对我的不信任，两口子在一起过日子，谁都不信任谁，那日子还过的有味吗？

　　孟小强止住哭，抬头定定地望着胡凤，我这也是没办法，哪个人没一点隐私，包括你，你敢说你没有隐私藏在心里？

　　胡凤听了孟小强的话，两只丹凤眼瞪圆了。

　　胡凤一直自称是丹凤眼，孟小强却觉得她那眼像水泡眼。

　　孟小强说，看看，让我说着了。

　　胡凤说，我坦坦荡荡，啥隐私都没有。倒是我想问问你孟小强，你是不是还有很多隐私藏着呢？

　　孟小强说，我再没隐私了，如果你不相信，我也不会相信你没有隐私。你肯定有，只不过你不说罢了。

　　胡凤冷笑一声，哼，我没有，你肯定还有。

　　胡凤如此认真，孟小强急了，嚷道，我发誓，我真的再没有隐私了！但你也得告诉我你的隐私。

　　胡凤愤愤地回敬，你发誓有什么用，鬼才相信你的话呢。孟小强，你听不懂人话？我刚才说过了，我没有隐私，告诉你什么。

　　孟小强一梗脖子，那我也没隐私了，你爱咋想就咋想。

　　说完，孟小强突然意识到这话说的太没水平了，似乎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他气恼的唉一声，说，我意思是说我们可以等价交换。这话一出口，孟小强又意识到自己说的前后矛盾，逻辑上有些混乱，还说不定惹怒胡凤。

　　果然，胡凤脸色大变，好哇，这说明你还藏着隐私不告诉我，孟小强啊，镶假牙本来不算啥隐私，可你把它当做隐私藏着掖着，那你其他的隐私很有可能就是更大的隐私了。

　　孟小强恨不能扇自己一耳光，他觉得自己说话太愚蠢，不但把自己装了进去，还惹得胡凤更加的猜疑。

　　胡凤一跺脚，出去了。

　　孟小强望着门口，发了好一阵子呆。

　　日子就像水一样往前流着，当然，有的时候也会撞击起浪花。

　　自从胡凤发现了孟小强的假牙后，孟小强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把假牙仔仔细细的清洗一遍，清洗完就该上床睡觉了。那天，他清洗完，把假牙捏在手里，然后对着镜子看自己的容貌。由于没假牙的支撑，两腮凹下去很深，就像八十岁的老头一样，浅细的皱纹从额头划过，两鬓有些染霜的白丝，怎么看都觉得自己没以前英俊了。他试着用无牙的嘴说话，但没有牙的兜风，一说话时气就从无遮拦的嘴里跑掉了，说出的话吐字不清，感觉上下颌发酸。孟小强赶紧把假牙戴上，禁不住深深的叹口气。年轻轻的就成了这样，他突然生自己的气，左右开弓的在脸上各扇了一巴掌。

　　胡凤回来是四天后了。她进门先洗澡，洗完以后坐在梳妆台跟前把头梳啊梳的，好像头上有金粉粘着。孟小强一见胡凤进门，不敢怠慢，一头扎进卫生间，献媚般的给胡凤放好洗澡水。胡凤不喜欢做家务活，做饭，打扫房间都是孟小强做，这些孟小强也有讨好胡凤的成分。别看孟小强有衰老的迹象，可他性欲还是蛮强的，几乎隔三差五要过一回夫妻生活。胡凤是一家单位的会计，她有时加班一夜不归，有时一连两三天不去上班。孟小强从来不问胡凤夜不归宿的原因，胡凤也不说，两人彼此各有心思。

　　该睡觉了，胡凤却抱着被子去了另一间屋子。她板着脸，也不和孟小强说话，只是用肢体语言透漏出她要干什么。以前两人的生活就像平静流淌的水，偶尔磕磕碰碰激起一点小小的浪花，不过很快就消失了，也没什么要紧。现在胡凤要分开睡，孟小强有点不习惯了，更有点受不了，不习惯倒还能克服，受不了的是夫妻生活不能中断。看着胡凤往另一间屋子走，孟小强就有些懵，问，你这是干嘛？胡凤冷冰冰地说，我干嘛你管得着。脚没停，继续往那间屋子走。孟小强赶忙挡在胡凤的面前，说，我当然管得着了，你是我老婆啊。胡凤望着孟小强，滚开，满嘴臭烘烘的，像茅坑一样。你认错人了吧，我怎么是你老婆呢？胡凤冷冷的一笑，语气里却透着揶揄。孟小强忙说，你说我满嘴臭烘烘就臭烘烘，反正你是我老婆这是事实。他强压住怒火想要发作，但又觉得反而怕惹怒了胡凤。胡凤瞪着他，说孟小强，你张口我是你老婆，闭口我是你老婆，既然我是你老婆，那你怎么连自己心里的秘密都不愿意告诉我，你肯定还有秘密。孟小强辩解，我真没有隐私了，你怎么不相信呢。胡凤一把推开孟小强，径直往屋里走。

　　没辙了，孟小强急红了眼，他又一次挡在胡凤的面前，问胡凤那你也说清楚，以前夜不归宿是和谁在一起。胡凤愕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我很清白，我问心无愧。孟小强龇着牙笑了笑，你问心无愧，说得轻巧。

　　胡凤的神情很平静。这叫孟小强心里不踏实。胡凤有时和他吵架，那都是歇斯底里的叫喊，直到他认输才罢休。今天，她倒显得一点不躁了。

　　孟小强，咱们不用大吵大闹，我给你说说我们单位的事，你想不想听一听？

　　孟小强说，好哇，我洗耳恭听。

　　胡凤把被子放到床上，然后坐在床边静默了片刻，思考问题似的。这事像镜子一样，一直照着我们的生活，以前我不愿意拿这事和我们的事比较，是不想我们的生活也像那个人的家庭那样，可我觉得我们现在的生活就像一团乱麻，该捋一捋了。我们单位有个男人，有一次，他老婆给他洗衣服，无意中发现他衣服口袋里有一张女人的照片，是一张一寸的照片，当时她没在意。过了些日子，女人突然问他男人那张照片的事，男人当时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给问懵了，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一二三。女人从男人的表情已经看出答案了，她呢，当着男人面也没再说啥。有一天，女人估摸着男人要下班的时间，在单位不远处等着男人，看他出了单位的门就跟踪了他，结果这一跟踪就把男人的大隐私给发现了，平时看着挺本分的男人原来在外头有了个相好的，他一直把这事瞒着老婆。女人一旦发现自己的男人不可告人的秘密，愤怒就会战胜理智，那天晚上，女人捅死了男人，她自己也锒铛入狱了，一个好好的家就这样散了伙。……算了不说了，但我要问你，我为什么要给你讲这件事？

　　可能是胡凤的发问太过于突然，让孟小强毫无思想准备，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像断片一样。胡凤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孟小强才意识到她在等他回答，便稳住神，迎视着胡凤的目光，你还在怀疑我，是吗？

　　胡凤直视着孟小强，那你说呢？

　　孟小强有些恼火，你怎么是一根筋呀，我怎么做你才能相信？

　　胡凤一拨拉孟小强，只有敞开心扉，把你的所有隐私说出来为止。

　　可我压根就没有隐私了，你总不能让我编一个隐私出来吧。

　　胡凤摇了摇头，嘴角挂着一丝蔑视的笑。

　　孟小强一把拽住胡凤，那你告诉我，你还有多少隐私没告诉我，作为你的丈夫，我有权利知道一切。

　　胡凤说，我还是那句话，我问心无愧！

　　说完，一抡胳膊，甩开孟小强拽她的手，睡觉去了。

　　第二天孟小强正在上班时，收到一条胡凤发给他的短信：孟小强，既然咱们彼此都失去了相互的信任，还在一起过什么，咱们离婚吧。

　　孟小强定定地望着短信内容，傻子般坐着一动不动。老刘当然注意到了孟小强的情绪变化，表现出惊讶的神情，他问，小孟，你怎么啦？边问边盯着孟小强手机频幕看。老刘看完内容后，轻轻拍了拍孟小强的肩膀，没说话。他也不知说什么好，也无法安慰孟小强，也帮不了孟小强做点什么，他只能保持沉默。自从那天发现孟小强有口臭以后，他就尽量不靠近孟小强，他怕闻到那味儿。老刘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前，用余光扫了一眼孟小强，这时，孟小强猛地转过身，气愤地说，离就离，谁怕谁呀，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这句话一出口，坐在不远的小吕不高兴了，她冲孟小强阴沉着脸说，你这话真有意思，打击面也太大了，什么女人没一个好东西，包括我吗？你本来口味就重，连说的话口味也这么重啊。小吕说完，就背过身去。

　　孟小强也阴了脸，我又没说你不是好东西，你气啥呀！

　　我当然气了，我也是女人。你话那么说，我就觉得你也在骂我。

　　你又不是我老婆，我骂你干什么，真是狗拿耗子。

　　小吕一听猛地站起身，孟小强，你说话注点意好不好，你骂谁是狗拿耗子？

　　就骂你了，怎么啦。我在骂我老婆，你插的啥嘴？

　　你打击面太大了，我就认为你也在骂我，我要是骂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听了会高兴嘛，咱们将心比心。

　　我听了会高兴，高兴的不得了。孟小强这样说着，还做出高兴的样子笑了笑，但他笑的有些做作，有些僵硬，还有些揶揄，笑完对小吕说，女人咋这样啊，都疑心这么大。

　　小吕满脸通红，她学着孟小强的语气说，男人咋这样啊，都口味这么重。

　　孟小强呼地站起身，要去扯小吕，事态有进一步升级的趋势，老刘赶忙上前制止，你们都别吵了，老话说的好，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都一个办公室的同事，这样吵吵闹闹的，传出去影响多不好。小吕一撇嘴，还顾影响好不好，我觉得咱们这办公室都快变成厕所了。老刘那脸呱嗒就拉得老长，小吕你说话嘴上积点德好嘛，咋能这么说话，小孟好赖比你资格老。

　　小吕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老刘知道小吕为什么对孟小强的态度这么过激。他私下里跟老刘说起过孟小强有口臭的事，她很反感孟小强这不良的毛病，她建议老刘想想办法，把孟小强调到别的办公室，如果孟小强不离开，她就想办法调离，反正她不能和一个有口臭的人一起共事，一天两天还受得了，时间长了，无异于慢性折磨。老刘不是不赞同小吕的看法，可问题是就凭一个口臭的理由找领导调孟小强，未免有点太牵强太可笑，也不人性化。老刘对这事无可奈何，采取的办法就是忍耐。

　　孟小强没占到便宜，还伤及了脸面，他觉得自己这是在受夹板气，单位单位受辱，家里家里受气，像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一样。之所以变成了如此地步，都他妈的是镶假牙给闹的，没假牙那回事，咋会有单位人嫌老婆要离婚这些个烂事呀，越想心情越压抑。在外头喝了点酒回到家，胡凤坐在沙发上正等着他，茶几上放着一张纸。

　　胡凤没看电视没看书，就那么一动不动的坐着，见他进了屋，就说，等你回来真不容易啊，也不早点回家。

　　胡凤有些温柔的语气，让孟小强有些不适应，胡凤轻描淡写的问孟小强是不是喝酒了。孟小强说喝了，不多。胡凤说，少喝点酒吧，本来嘴巴就臭。孟小强瞪大眼睛，臭就让它臭，反正镶假牙是事实，爱咋说咋说，我不在乎了。胡凤笑了笑，把茶几上的那张纸推到孟小强面前。

　　孟小强问，这是什么？

　　胡凤又笑了笑，鼓足勇气似的。离婚协议书，我们性格不合，好说好散，签个字吧？

　　孟小强一屁股坐在胡凤的身旁，喷着酒气。胡凤你够狠的，狗屁性格不合，你不就嫌我镶了假牙口臭嘛，你不就怀疑我还有其他的隐私不告诉你嘛，但话又说回来，你不也有隐私不告诉我嘛，好，咱们都有隐私互相不告诉，扯平了。与其这么累的活着，还不如离掉的好，我同意。

　　孟小强看都没看，签了字。

　　胡凤抿抿嘴，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一年以后，别人给孟小强介绍了一个对象，是个三十四岁的老姑娘，比他还大着两岁。孟小强吸取了教训，两人见面没几天，就把自己镶着满口假牙的事告诉了老姑娘，但他还是有所保留的，没告诉老姑娘他有口臭的毛病，也没告诉他跟前妻为什么离的婚。

　　新疆 李林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