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香

　　认识香香，是到M商场上班的第二天下午。人事主管领进一个发如墨倾、面若敷粉的窈窕女子，着一袭黑色的薄棉大衣，敞开的衣襟露出里面鲜红的打底衫，套着黑皮鞋的小脚，步履有韵姗姗而来。一阵香风甫定，细看眼前微笑的她，冬瓜脸，三角小眼蒜头鼻，一张不太端正的嘴巴里张扬着一排很不端正的牙，我有点惋惜的把目光移向别处，她却两眼放光的打量着我说，我叫兰惠香，网名香香，你就叫我香香吧。

　　香香每天有源源不断的通话，好在商场里的生意比较清淡，主管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抽时来过过场子，眼疾的她每次都能遮掩过去。下班钟点一到，跑得比兔子还快。那日又掐着钟点一分不多的往外窜，给主管迎面撞上。人称“笑面虎”的主管一脸和颜悦色，却是不怒自威：你每天还蛮忙的咧！又急着往哪里窜呀？她小三角眼一眨巴，倏地绽开一朵甜美的笑容，顺手拽住主管的胳膊，亲昵的说：桂姐，走，跟我一起去坐坐，今天有朋友请吃饭。主管当然不会去了，于是第二天一盒不卑不亢的小点心就送到了主管的手上，还轻描淡写的带一句：昨天想叫桂姐你陪我一起去吧你没时间，顺便捎盒点心你尝尝。

　　腊月里的一天，正当班，香香又一溜碎步扭到我面前，压着嗓子向我使眼色说：你看那人怎样？我莫名其妙地循着她的眼神望去，一个约摸六十多岁的老头，秃顶，五官身材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个普通的小老头。她也不待我再问，很神气地扬起那道精心描画过的眉毛，说：他想找我呀！你别看他长得一副碜相，他儿子都在国外，可有钱了，家里就他和老伴两人。我瞪着眼睛望着她，她诡秘地冲我一笑，你听我说嘛，他跟老伴一直不和，他儿子说他现在高兴怎么过就怎么过，缺钱儿子给他汇的。我实在憋不住了，那你愿意跟他？

　　香香曾是本地一所有名的中学的高材生，几分之差没考上大学，为了不回乡下种田，嫁了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街上男人。因为不愿屈服于丈夫的暴力，丢下两岁的儿子出逃，在外地混了十几年，又因为一段感情回到本地。她用自己这些年的积蓄租房与那个男人同居，那男人是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可她不可救药的爱他，爱他玉树临风，爱他风情有趣，爱他在她耳畔那一声声“阿香婆”的轻唤。然而在她为筑爱巢倾尽所有时，那个男人不声不响的走掉了，那些温香软玉、海誓山盟都留给她一人痴痴回味，饮泣。半年后，形容憔悴的她走出出租小屋，开始人生的又一段旅程。香香说起这段历程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只有局外人的唏嘘感叹，或许絮絮的诉说早已稀释了曾经的悲痛。

　　香香扫了一眼室内说，这套房子是我自己买下来的，还有这些东西，短短两三年，哪个在商场打工的女人可以做到？不要谈什么感情，人在一起都是做着互相需要的交易。你看我现在过得悠闲而优雅，上一个班养活自己，空余时间上网、跳舞、织毛衣、弹古筝，随心所欲，有不识相的男人找来了就陪他玩玩。我竟一时语塞。

　　香香突然撂下饭碗，走到古筝前坐下说，我弹一首《渔舟唱晚》你听。清越的音韵由缓而急，流畅优美。瞧她，勾摇剔套轻弄弦，按颤推揉自悠然。恍惚我面前坐着一个端庄娴雅的古典淑女！

　　饭后，香香又从锅里重舀一大瓷缸肉汤端在手上，说：你帮我把那件牛奶提上，我们一起送给楼下的婆婆。那个婆婆一人独住，儿子有钱花天酒地就是不养她，她七十多岁了，每天靠给餐馆扫地洗碗做小工过日子。

　　从婆婆的小屋里出来，香香低头沉默着，我从没见她有如此忧郁的神情。突然，她抬头掠一眼已是万家灯火的街头，微笑的一扬眉毛说，我们跳舞去。

　　舞厅里，香香如一个暗夜里的精灵，疯狂而妖媚的扭动着身肢，在变幻的灯光中，在欲望横流的人群里穿梭，挑逗的目光在一个个如饿狼般寻捕猎物的脸上巡弋。

　　湖北 罗海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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