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红

　　掐指一算，几年没回“娘家”了。

　　玉龙煤矿是我的“娘家”，早已改制了。《玉龙矿工报》刊号也随之被收回了。”

　　没过几年，矿上又冒出一张名叫《落红》（内部资料）的小报。主编叫余也。真名叫金立。儿子知道我在玉龙矿工报干过，特意搞到这张报纸。我先是扫了一眼，继而，一版一版地浏览。老伴以为我发现什么养生信息。她抢过一看，原是一张皱皱巴巴的小报，随后递给了我。

　　我把小报放在沙发上，又拾了起来，觉得小报主编、报名很奇特，叫我想了一阵子又一阵子。这个余也，莫非就是原矿工报主编金立。听说，他退休后，去了北京，在儿子家颐养天年，怎么又回到玉龙，难道是舍不得这个家。

　　金立是挖煤出身，跟老窑皮走得很近。他知道，老矿有两万多退休职工，每天靠墙根晒太阳，或打扑克，消磨时间。金立闲着没事，爱凑热闹，不是唠家常，就是谈论国家大事。他们中绝大多数文化不高，不会上网，更不会玩手机，脑袋空空如也。

　　有个叫三秃子的，爱跟金立开玩笑，“你墨水喝得多，退休后没挣点外快？”金立笑了，我跟你不是一样，朝起暮睡，一天三个饱一个倒。三秃子有个习惯，说话前，先嘿嘿两声：“听说，今年还要涨养老金？你知道文件吗？”金立很想蹊落他两句，但他没有这样做。而是说：“你没看电视？”他摸着脑袋，意思说，我是聋子，那年处理哑炮，落下残疾。金立再问：“你没订一份报纸？”他摸摸兜，意思说，我这点钱只够养家糊口，三个儿子，一对半下岗。言外之意，他希望看到一张报纸。

　　玉龙煤矿未改制前，《玉龙矿工报》办得红红火火，差不离家家都有一份。今非昔比了！今非昔比了。

　　这天太阳老爷未下山，金立回到家，屁股没坐稳，儿子打来电话，叫他回北京。金立说：“暂时是不回去了，我离不开这帮老哥们，还想为他们做点事。”儿子打趣说：“凡正你不能再编报纸了吧？”“嘿嘿，我若是编呢，你小子给我出资呀！”

　　金立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他重操旧业，筹划办报。先是自费订了十几老年报，换了台电脑，上了排版软件，配有扫描仪等，他结合老年人的特点，报纸内容大体是：从时事法规到家庭病房；从文化娱乐到夕阳婚恋；从余热发光到乐于助人等，不出一个月，报纸《落红》出来了，并印了200份。他拿到休闲广场，没用多大工夫，被一抢而空。

　　此时，金立舒了一口长气，冲着秋阳笑了。嘴里轻轻地叨念龚自珍那句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次日，金立出现在休闲广场，搜集读者意见。三秃子拍了他一下，笑呵呵地说：“这报纸是你办的吧？”金立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仅是笑，一种满足的笑。他跟三秃子说：“提两角钱意见呗。”三秃子捧腹大笑，对金立说：“若能半个月出上一期，那才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福份。”

　　接着，金立筹划第二期。他请来三个帮手，都是办过报的。

　　谁知此事，儿子知道了，他是一家公司总经理，他给金立打来电话，并问他的银行卡号。儿子说：“老爸你做吧，资金由我来解决，挺你。”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金立办报的事，传到市老干部局。局长驱车前往。他是个笔杆子，看完最近一期《落红》，微微地点点头，说：“老前辈，你为退休矿工办了一件大好事。”金立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给老哥们做点事，不足挂齿。我曾是矿工，在井下挖过煤。深知煤的份量。”金立瞅着局长，脸上绽开意味深长的笑容。

　　未了，局长问：“报纸是免费还是收费？”金立笑而不答。

　　局长指着报头说：“为何起了这个名字？”金立瞅了局长一眼，深有感慨地说：“党和政府关心我们退休矿工，我虽然老了，但余热余温未尽，为他们送去一份温暖。值得。”

　　老干部局长一边走，一边重复说：“落红！落红！伟大的矿工像煤一样，总是温暖他人，释放光和热。”

　　此时，西边天燃烧起晚霞。金立哼着小曲，朝着工人村走去。

　　辽宁 孙守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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