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几年我还在打工那会儿(当然,现在也在打工,不过是在家办公,更自由些罢了),事业发展得还算可以,领导也算器重,跟同事的关系也算融洽。按理说,这应该称得上是比较理想的职业状态。不过,还是有一件“小事”常常,可以说经年累月地困扰着我,那就是上班必须要拿着一张没有任何图案的白色卡片在公司入口处的黑色小机器上感应一下,俗称打卡。如果说碰到哪天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在公司外面办公,我一整天的心情都会非常不错。这仅仅是因为我不用打卡,虽然月末在填考勤表的时候还要绞尽脑汁地回忆某天为什么下午才到公司。
我估计公司里没人喜欢那张白色卡片和黑色的小机器,但我从来没看到因此就颇受困扰,或者抱怨连连的人。对于打卡这件事,我想我的厌恶程度应该达到了大气层,快冲出地球,走向宇宙了。但是,即便如此,我在职场长达七年的时间里几乎一次都没有迟到过。
的的确确,一次都没有。
因此被同事佩服,领导信任,公司表扬都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更重要的是,我虽然对打卡这件事深恶痛绝,但却不能接受自己迟到的行为,哪怕是一次两次也不成。这种心情真是非常奇特。不迟到就像是跟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对着干:哼哼,你这个小小的黑匣子,想抓住我的小辫子,没门儿!我脑海里是这么想的,但心里却对这件仅仅需要花费一秒钟的动作咬牙切齿。现在回想起来,这不就是身心的一种分裂吗!那些年没有得精神分裂症真是上帝对我的眷顾!
几年前,因为各种机缘巧合,我终于决定做一名自由职业者了。虽然收入比不上上班,可以按时按点地拥有一份稳定的收入,不过,终于不用再打卡了!这对我来说堪比撒哈拉沙漠天降暴雨,孤独星球的最后一个生物遇到神明。不过,上帝为我打开一扇门的时候,又为我打开了另一扇不知是好是坏的窗。虽说不用按时按点的上班,终归还是需要出门的。比如,跟编辑约谈书稿的事,跟朋友偶尔小聚,或是独自在书店、博物馆晃荡。按理说这些活动开始的时间点都不算那么严格,我和各位编辑也相处得像朋友一般,不会出现9点整准时约在雕刻时光咖啡馆见面这么死板的状况。但是,即便是约在2点多钟如此灵活的时间,我还是会实实在在地迟到,还变成了家常便饭。
一次,我和一位编辑朋友约在下午2点多见面,结果我整整迟到了一个小时!这简直不是我!按说出门前我也充分提前准备了,但就是磨磨蹭蹭的,不知道在等什么,这里抓一下,那里捣鼓一下,就结结实实地迟到了。还好,这位朋友边逛商场边等我,也不算太难熬。不过,这也丝毫不能阻挡我对自己的指责,还有,疑问。
我是怎么了?我这么一位“模范员工”怎么就变成了这幅德行?
好消息是,我不再分裂了,因为我不需要在打卡的痛苦和绝对不能迟到的矛盾中挣扎。坏消息是,得到解脱的我竟然暴露出了一个“坏我”。抛开上班打卡不说,我一直认为守时是现代文明人应该遵守的准则,是对别人的尊重。难道是我不尊重对方?这不太可能,我珍视我的每一位朋友和有缘人。那到底是什么?我与自己进行了一次对话。一个我说,你怎么可以这样,现在不用上班了,也不能次次迟到啊,这么做太不好了!另一个我说,我那么多年都没迟到过,使尽一切解数准时打卡,准时上交领导给我的任务,你知道我有多累吗?
这个“另一个我”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我从来没有清晰地感知到那个我的存在。我一直在用“好我”压抑“坏我”。也许,那一直以来的分裂就是“好我”与“坏我”之间的对抗,但因为这个“好我”太强大了,同时不断地被环境和周围的人所强化,所以这个“坏我”被彻彻底底地打压下去了。而做自由职业后,“好我”对“坏我”的压力变小了,这个“坏我”慢慢浮出水面。于是我的潜意识在补偿我之前所受到的所有压力。想到这里,我流泪了。我对自己道歉:对不起,之前我没有好好倾听你的心,我对你太过苛刻了。
这份觉察让我理解到,我曾多么忽视自己的另一面,我曾经以为我所看到的自己便是全部。我曾经只是像陀螺一样浑浑噩噩地转啊转,却不清楚一切的来龙去脉。
感谢这份迟到的迟到,让我终于能够卸下一点点坚硬的面具。
文/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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