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红布

  一年之中,全国大大小小的学术会议不知几多,由于自身学问的浅薄、身份的卑微,多少数载难逢的盛会都无缘参加,六七年间,适逢其会的次数屈指可数,所幸每一次盛会都不虚此行,除了各地美酒佳肴、风土人情和娱乐场所的消费考察之外,还往往给我留下点不尽的余音和无穷的回味。

  最近一次会议上,一位“写作学”学者给出了这样一道难题:我的先师把他所有的藏书都遗赠给了我,我感动,我荣耀,同时我也感到一种压力,产生一种责任感--要把恩师的学术发扬光大。于是我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一方面是恩师的重托--学术的使命,一方面是现实的要求--学术如何与现实结合、为社会服务,何去何从?我该何去何从?

  学者的抑扬顿挫把我也带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接下来学者用更加慷慨激昂的语气拨开云雾见青山:我终于想到了!我终于解决了这个矛盾!不错,我是在做学问!但是我要考虑到,我必须认清楚:我是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做学问的!我是在写作不假!但我要知道:我是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写作的!

  于是一切问题迎刃而解,一切矛盾烟消云散,一切都安静了……这给我一个启示:当下一切现实的、虚幻的、物质的、精神的、个人的、集体的矛盾都可以采用此法加以解决。举例说明:

  例1,我是在做人民公仆不假,但我要搞清楚,我是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做人民公仆的。

  例2,我是在义务献血不假,但我要搞清楚,我是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义务献血的。

  句型略作变换:

  例3,我是爱国的不假,但我要搞清楚,我是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爱国的。

  例4,我是爱你的不假,但我要搞清楚,我是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爱你的。

  于是我就可以轻易从薄冰上履过,从容地迈进自由王国。我可以一面做人民公仆,一面鱼肉百姓;一面履行义务,一面索取贿赂;一面爱国,一面卖国;一面爱你,一面抛弃你……这是何等的闲云野鹤,何等的逍遥快活。

  亚里士多德说美德存在于两个极端之间的中心位置,儒家说中庸之道,似乎既可作为历史的依据,又可作为理论的支持;而吴思说中国人擅长安抚自己的良心,切斯特顿说每件事都被叫着一件并非如此的事,算是说出了这种说法的实质。“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完全可以换成诸如此类意义深广的其他短语--“在共产主义社会”、“在战争年月”、“在全球化的大背景下”、“在非常时期”、“在新媒体时代”……它们都是神奇的魔术道具,像是魔法师手中的一块红布,遮住鱼缸、遮住鱼、遮住山川河流、日月星辰……当掀开红布的时候,如你所料,红布下空空如也。当然有时也像魔法师的帽子,会变出驯服的鸽子、变出塑料的鲜花、变出形形色色的主义和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但不管怎样,原来的东西不见了,也就是说,回到开头,“写作”不见了。

  写作在哪里呢?

  夸父在追日。他从不说我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追日。

  精卫在填海。她从不说我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填海。

  蜘蛛在结网。它从不说我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结网。

  儿童在游戏。他们从不说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游戏。

  写作就在夸父追日、精卫填海、蜘蛛结网、儿童游戏之中。写作从来不在“市场经济条件”这块红布之下--那下面只有一件东西非关魔术、童叟无欺--Business is Business。

  文/红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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