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一首诗

　　读一首诗，是很方便的事。

　　在一个需要打扫的下午，擦拭了一个小时的橱柜后，你意识到总的工作量远远超出预期。于是，坐下来，摘下口罩，喝口水，让一直向上伸展的身体松弛一下。这个空当，刚好可以读一个轻快的诗：“并不匆忙。因何事要匆忙呢？太阳和月亮并不匆忙；它们是对的。”读到这，你会心一笑，告诉自己，杂务嘛，总是做不完的：擦拭每一张唱片，每一本书，用手洗涤每一件衣服，采买新鲜的时蔬，烹饪一道并不隆重的菜肴，去裁缝店改一条裤子；对了，北方的地板也是需要时常拖一拖的……如果匆忙从事，恐怕这些事情做下来要一肚子怨气了，反正太阳和月亮已经给我们做了好榜样，照着它们的样子，按部就班地从事就对了。

　　在空气阴霾的周末晚上，你发着呆，开始对某个问题迷惑不解，好像行走在无尽的沙漠中：没有方向，终点未知。沉陷在迷团中，不如读首诗，反正一会儿还可以回去接着愣神儿：“我的心，这令人迷惑的舰队司令，统治着一个从未创建过的舰队，沿着一条命运所没有允许的轨迹，寻找一种不可能的幸福。”原来，诗人也和你一样迷糊，并不比你好过到哪去嘛。这么着，你好像找到了知音，捋顺出你未能清晰的思路。苦闷渐渐消散，世界在你眼中好像不再如此混沌，你的船好像也感知到了远方的灯塔。这真是一件很美妙的事。

　　在无法入睡的凌晨，你感觉孤独，憋闷，思索着你的生活状态，却好像又无从下手。这时候，你便可以拿起床头柜上的诗，读一读：“空无的那个小时。空洞。虚无。……清晨四点没有人感觉舒畅。如果蚂蚁在清晨四点感觉不错，我们就给它们三声欢呼。让五点钟到来吧，如果我们还得继续生活。”作者在另一个时空与你共鸣，淘气地扯上蚂蚁。你觉得很有趣，在原本暗淡的空气中咯咯地笑出声，瞬间觉得胸中坦荡了许多。一切都还没有无药可救吧，你对自己说。

　　诗歌是凝练的文学，好的诗歌当然可以陶冶情操。你听到这里，摇摇头说，我没有时间也没那个闲心去陶冶什么情操，提高什么境界。那也无关紧要。诗人是宽容的，他/她不会强迫你去理解所有的隐喻，也不会要求你去书写读书报告。他们吟一首诗留在风中，便接着去云游世界了。如果这风刚好吹到你这里来，你友善地让它轻抚你的面庞便可。待你睁开眼睛时，它早就吹着口哨扬长而去了。

　　所以说，读诗可以是很轻松的事。不过，如果你乐意仔细聆听，诗人便会告诉你：生活就像读诗一样严肃，亦像读诗一样轻盈。全然严肃的生活必定心生苦闷；轻盈过度变成浮游，也不可取。如果你愿意仔细观察，诗人便会展示给你他们的真态度：对人生严肃，对生活轻盈。如果颠倒过来，对人生不假思索，便会生出空虚；对生活太过认真，就会生出无趣。这样可就真正糟糕啦。

　　如果你恰好读到了一首不知所云的诗，就像吃到一块味道古怪（比如芹菜味）的蛋糕，也不必太过介怀。味道古怪也自有其益处。想一想，你是否离这首诗太近了？就像在观赏大幅油画一样，不妨后退几步，与之保持适度的距离再来赏玩吧。如果还是无法产生连结，也不必勉强，就跟他说再见好了。如果他日再会，或许又有一番不同的感触。这倒不是说诗人一定是高于读者的，但认真的诗人对于他所要表达的意象、所要运筹的词语都经过了艰苦卓绝的筛选。读起来清淡、有趣的诗更是如此。如果你可以与穿越时代的人儿发生共鸣，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说到底，读诗就像饮食，是个人的事。谁也无法，也不应强迫另一个人去做一件事。这终归是一个选项，提供一个自由的入口，去往一个既现实又充满玄幻的世界遨游。生活需要诗意，那不仅仅是锦上添花的装饰，更是高屋建瓴的基石。诗人是哲学家的邻居，他们经常共同探讨生活的实在，一花、一草、一树木，从万千的真实中理清它们共通的实质。

　　如果你有充足的时间并且乐意的话，可以去揣摩词汇所营造出的意象以及整首诗所传达出的奥义。如果你只是在嘈杂的地铁车厢和空荡的房间轻轻朗读也很不错。至于奥义这种东西嘛，你完全可以冲它笑笑，与它擦肩而过。它很快就会折腾别人取乐去了。如果你完成了工作、暂无杂务也没有失眠的困扰，总之你实在无聊到想要考虑人生的意义，生命的实体。那么，就去读诗吧。那里，有你需要的全部答案。

　　文/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