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遗存 古蜀道串联起的雄奇大地

  ●蜀道串联川陕雄奇大地,沿途举目皆是文化遗存:

  ●鲜血染就的古战场、绵延300里的古柏走廊、从未被正面攻破的天下雄关,由王城沦落到普通小镇的昭化……

  今天,成都和西安之间的高速公路已经全线贯通,在古代即便快马也需要10天左右的路程,现在只需要区区数小时了。高速公路本着裁弯取直少绕道的原则,行进路线基本没有与古蜀道重合。因此,古蜀道的大多数地段,得以保存了它曾经的古老面貌。

  从成都往北,直到四川和陕西的交界地带,古老的蜀道像一条血脉贯穿其间,蜀道所经行之地,留下了极为丰富的文化遗存。

  悲伤的落凤坡和绵竹关

  七曲山大庙上,文昌帝君的正殿

  驱车由成都沿今天的108国道奔驰,也就是沿着古金牛道北上。车过德阳市以后,一马平川的成都平原已经到了北部边缘,远处,开始次第出现高丘和低山……在德阳市的罗江县境内,有一个叫白马关的地方,记载着发生在古蜀道上的一段著名故事。在历史上,所有外部势力进入四川,基本都是沿着古蜀道南下,所以,在与古蜀道有关的故事里,最多的就是关于战争的,尤以三国时代为最。

  在成都北面,白马关北望涪城(绵阳),南窥成都,是成都平原北部的最后一道屏障。白马关的得名,缘于刘备进川时,重要谋士庞统乘白马在此地被乱箭射死。《三国志》中记载,庞统“进围雒县,统率众攻战,为流矢所中,卒,时年三十六。”历史上的雒县,就是今天的四川广汉市,地处白马关以南,要想攻取雒县,必须从白马关这座成都平原的最后一道屏障中穿过。现在,白马关关城早已不存在,新修了一座关楼。在关楼不远处,就是庞统当年中箭身死的落凤坡,此地有后人为纪念他而修建的庞统祠。而白马关前的那段蜀道,是如今距成都最近的一段保存相对完好的古道。

  绵竹关是三国时代的另一座重要关隘。很多人错误地以为,绵竹关在今天的四川绵竹市境内,其实绵竹关不在绵竹,而是在德阳市旌阳区下辖的黄许镇。绵竹关和白马关所倚托的山,同为鹿头山,这也是蜀道从成都北上之后,穿越的第一座山。虽然与北面将要经行的秦巴山地相比,鹿头山实在低矮得不值一提,但因为它位于成都平原的尽头,所以显得相当高峻挺拔。三国末年,魏将邓艾入蜀,就是在绵竹关前斩杀了守卫此关的诸葛亮的儿子诸葛瞻和孙子诸葛尚,至此,蜀汉再无险要可守,尽管姜维还有精锐部队布防于剑阁,与钟会周旋,但远在成都的刘禅也只能选择投降。

  在古蜀道上,梓潼这个名字,听上去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优雅,其实它不仅优雅,而且古意盎然--它竟然源于4000年前的初民时代。据说,先前,梓潼叫做陈尼山,因为大禹治水时曾在这里堆过泥土,泥谐音为尼,故名陈尼山。后来,大禹听说陈尼山上有梓木,打算砍来造船,哪知道那棵梓木已成精,当大禹去砍伐时,梓木竟然化成一个童子想逃跑。后来,人们就把陈尼山改为梓童,鉴于山下有一条河,就在童旁加了三点水,成了梓潼。

  不过,四川梓潼县最著名的典故不是大禹,而是文昌帝君和他的王宫七曲山。蜀道正是穿越七曲山而过。七曲山不算高,一字长蛇的几座山上,覆盖着郁郁葱葱的柏树。在庄严的柏树映衬下,红墙黄瓦隐隐在望的,就是文昌宫,也就是民间所说的七曲山大庙。

  文昌宫和关帝庙一样,遍迹中国。文昌宫祭祀的神是文昌帝君。这个据说掌管文运的领导,是晋代梓潼人张亚子。全国的其他文昌宫,只能算张亚子的行宫,而七曲山大庙才是张亚子的正殿。所以,尽可以想象,七曲山大庙的历史该有多么辉煌。比较有意思的是,鉴于张亚子掌管的是文运,到七曲山烧香的人,有不少就是即将参加高考或中考的学生。

  古柏绵延300里的翠云廓

  从未被正面攻破的剑门雄关

  由于年代久远,蜀道的许多地段都已荒废,成了一个历史名词。但在四川的剑阁县境内,还有保存最为完好的一段,那就是翠云廓。这个诗意的名字,源于那绵延300里的柏树。

  以剑阁为中心,西南至梓潼,东北到昭化,东南接阆中,蜿蜒300余里的3条古道上,两旁全都是年代久远的柏树。这不仅是四川的奇迹,即便走遍天下,也难以找到第二处。经过历朝历代兵火战乱,刀砍斧锯,翠云廓上的柏树至今还有8000多株。这些柏树,大的需要8个人才能合抱。在蜀道旁,有一个叫古柏王的景点,那株被称为古柏王的柏树,几乎就是独木成林的样子。不少驱车经过者,都要停车观看。夕阳西下,倦鸟归林,一阵阵晚风掠过翠云廓,千百棵无言的柏树发出轻微的声响,昔人已去,古柏常青,天地依旧是一片苍茫。

  关于翠云廊的由来,或者说是在这条古道上种植柏树究竟始于何时,民间流传较广的说法是张飞任巴西太守时所为,因此,翠云廓上的柏树又被人叫做“张飞柏”。但经过考证,现存翠云廓上的柏树,大多是16世纪初期,由剑州知州李壁所植。李壁在任期间,对已经显出破败迹象的古蜀道进行了大规模维修,并在道旁大量种树。为了纪念李壁,后人在古道旁为他修建了一座寺庙。

  穿过翠云廊,离剑阁的普安镇就不远了。普安是一座很不幸的镇子--很多年来,它一直就是剑阁的县城,也是蜀道穿行的诸多县城中的一座。但就在几年前,县城忽然搬迁到了下寺镇,那是因为新的蜀道--京昆高速的广元至成都段--正好穿镇而过。于是,普安镇一下就从县城跌落为一般乡镇,虽然它还有远比一般乡镇更多的楼房,更密的人烟,但县治不在这里了,它只有独自郁闷的份儿。

  就在这座废弃的县城所倚的鹤鸣山上,深藏着著名的鹤鸣山摩崖造像。鹤鸣山这个名字,在四川有好几处,而且都和道教以及道教创始人张道陵有关,剑阁的鹤鸣山也不例外。沿着鹤鸣山的石阶拾级而上,林木参天,空翠欲滴。就在山与林之间,古人以石壁为创作场地,在上面刻划了大量宗教人物。其中的一些唐代道教造像,是我国最大最完好的道教摩崖造像,《世界美术史》、《中国美术史》均把它们列入章节加以重点介绍。在鹤鸣山,还能见到著名诗人李商隐在梓潼当地方官时应剑州刺史蒋郁所邀而写的《剑州重阳亭铭》碑。

  剑阁县最著名的或者说可以作为这个县LOGO的,不是鹤鸣山,而是剑门关。广元至剑阁一带的山峰,由于流水长年浸蚀切割,形成了峰脊高耸的山岭,其中最著名的是剑门山,又称大剑山,它有72座如同利剑般插向蓝天的险峰。峭壁中间断裂的地方,两山相峙如门,故称“剑门”。三国时,诸葛亮在剑门依崖砌石建关,这就是今天剑门关的由来。同时,诸葛亮还在大小剑山之间架筑起一条险要的阁道,剑阁也因此得名。

  剑门关历来有“天下雄关”的称誉。这座关城仿佛上苍的杰作:一座座绵延起伏的砾岩山峰寸草不生,故有剑门无寸土之说。寸草不生的坚硬砾岩排列在一起,独独中间留了一条狭窄的通道,看上去就像一座天然的城池。这胜似于铜墙铁壁的山峰,它把自秦岭而来的群山万壑都一一斩断了,也让那些企图南下成都平原的外来势力望而生畏。而那条弯弯曲曲的蜀道,就从剑门群山的缝隙里曲折迂回。

  剑门关关口的岩壁间,“第一关”和“天下雄关”的石碑昭示着这座关隘的不同寻常。自古以来,它就是出入四川的咽喉,也是兵家必争之地。俗语说:打下剑门关,犹如得四川。纵观历史,所有打算割据四川的军事力量,没有一个不先攻下这个天险,然后以此为江山的北界,将四川与中原地区分割。从三国时诸葛亮建关驻军伊始,剑门关就是一个异常雄险的古战场。

  据记载,历史上,没有任何一次从北面也就是正面攻打剑门关而取得胜利的战争。三国末期,魏军伐蜀时,姜维以只相当于钟会等人五分之一的人马扼守此关,就将几十万魏军挡在了关城之外。另一魏将邓艾冒险另避蹊径,迂回摩天岭,从平武一线通过阴平小道,绕过了剑门关,才得以进入成都平原。1935年,红四方面军从大巴山长征路经此地时,在李先念的指挥下,曾以奇袭的方式从后门攻克剑门关。

  与剑门关的雄壮相映成趣的,是剑门豆腐的绵软。从剑门关镇绵延到下山的镇外公路两旁,举目就能看到一家接一家的饭店。这些饭店,几乎都以剑门关豆腐招徕客人。剑门关豆腐不仅味道好,而且还能做出许多花样。四川以豆腐闻名的地方有3个,一个是剑门关,一个是乐山西坝,一个是富顺。公正地说,三者之中排第一的当数剑门关。

  昭化:从王城沦落为乡镇

  明月峡:中国交通史博物馆

  前面说过普安的沦落,如果普安听说与它相距不远的另一个地方,在2000多年的时间里,由王城降为州治,由州治降为县治,由县治降为人民公社,再成为今天的普通小镇,它肯定会在同病相怜之余,暗自庆幸自己的命运还是要稍微好一点--至少,落差没有大到这种简直可以用来发电的地步吧。这个落差巨大的地方,就是古蜀道上另一个著名的咽喉锁钥之地:昭化。

  昭化古称葭萌,公元前400年左右,古蜀国王武力征服广元、昭化一带的苴人,把这里作为他弟弟的封地,称为苴国,这个小国家的首都就在葭萌。秦灭蜀后,在新拓展的蜀国实施郡县制,原来的苴国一带,设为葭萌县,这是巴蜀最早设治的一个县,比文昌帝君的老家梓潼县还早,史称巴蜀第一县。

  三国时,蜀汉割据四川,葭萌成为边地最重要的关隘之一。当时的形势是“金牛古道,穿城而过;剑门雄关,巍峨傍立;桔柏古渡,扼江拒守”,虽属弹丸之城,却有金汤之固。诸葛亮六出祁山时,这里是重要的后勤基地。蜀汉后期,诸葛亮的继承者费袆长年驻扎在此。不过,比较郁闷的是,费先生在一次大宴宾客的酒后,竟然被魏国降将刺死。这位死得很窝囊的蜀汉重臣,安葬在昭化城外的一块小平原上。几年前,昭化离“旅游经济”还有很远距离时,笔者曾在竹林中找到费先生的墓,墓旁一米开外就是一个巨大的露天粪坑,一户农民猪圈里的两头肥猪与费先生比邻而居,费先生的墓碑则当作了粪坑上的踏板。后来再去时,昭化已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费先生的坟重修了,墓碑也重刻了,却叫人再也找不到那种“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的沧海桑田之感。

  昭化古城始建于苴国时期,蜀汉又重建,宋代大修,以后各朝各代修葺不绝,但如今还算原汁原味的古建筑,只有三道城门了,那就是东门迎凤门,西门登龙门和北门拱极门。幽暗的城门洞里,曾经用来安放门栓的地方磨出了深深的坑,能够直观地感觉到似水流年如何暗中偷换。站在城楼上,脚下的昭化城是一片起伏的青瓦。

  虽然做过“首都”--可能是全世界最小的首都了,也做过州府,但2000多年里,昭化更多时候是作为一个县城而存在的。就像许多历史悠久的县城一样,昭化也有文庙、考棚和书院。昭化不仅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也是香火鼎盛的人文渊薮之城。

  上世纪50年代,由于宝成铁路和川陕公路的建成,昭化沦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偏僻小镇。几年前未开发时,我看到的昭化是几条宽不盈丈的小街,到处是破落的院子,屋檐上倒挂着拂动的野草,入目都是寂寞。现在,昭化成了旅游地,修整一新的小镇似乎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油漆味儿。显然,它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不过,行走在这样的小镇,联想到它曾经有过的辉煌岁月,或许会从心里生出一些感慨……

  明月峡位于有2300多年历史、素有“川北门户”之称的广元市。明月峡原名朝天峡,朝天,即朝拜天子之意,据说当年唐玄宗避安史之乱南迁成都时,当地官员曾在此接待。朝天峡在广元以北约30公里处的朝天镇外的嘉陵江上,峡谷全长约4公里,宽约100米,两岸石崖壁立,其东就是有名的朝天岭,谷深约两千米,是嘉陵江冲破山脉而形成的峡谷。

  明月峡可谓为蜀道咽喉中的咽喉,它是连接蜀道南北的唯一通道。2000多年来,人们为了保证蜀道的畅通,在这里留下了古今6条道路,所以人们又把这里称为“中国交通史博物馆”。这6条道路是:远古时山民们走出的羊肠小道,先秦时官府在峡壁建立的栈道(即金牛道),峡中嘉陵江边船工们修建的纤夫道,嘉陵江上的航道,民国时期修建的川陕公路(至今仍在使用),川陕公路对面的上世纪50年代修建的宝成铁路隧道。

  于是,这个壁立千仞的峡谷,竟然集先民小道、嘉陵水道、纤夫鸟道、金牛驿道、108国道、宝成复线等古今6道于一隅,即使走遍世界,恐怕也难以找到第二个相似的地方。

  文/聂作平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