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天下四川人 四川性格里的非常道

  ●经过历史上6次大规模的移民入川、经过无数次人口大“换血”之后,四川人口大省的地位最终确立。

  ●四川人因为地域环境形成了3种四川性格:尚武、尚文、尚仁。

  ●四川人生性豁达诙谐,遇事不背包袱,很容易将其他地方的人视为天经地义的重大事情,看成玩笑的一部分。

  如果用“二百五”来作为他们所行之事的代称,绝对没有什么大不敬的意图。

  四川是一个由移民主导的社会,历史上的6次移民入川,给这个地理上相对封闭的区域带来了鲜活的血液。同样,四川也像是个大熔炉,在漫长的岁月里,它逐渐融合了不同地域移民的性格特点、思维习惯,使他们拥有了一个统一的称呼--四川人。

  要找寻四川人的“道”--也就是不同地域的四川人在某些层面上的共性,就必须深入到川人的日常生活肌理中,在他们的“龙门阵”和嬉笑怒骂中观察,久而久之,或许就能体味出一些川人的“非常之道”来。

  有一种说法叫做:天下三分四川人,意思是指四川人因为地域环境而形成的3种性格:尚文、尚武、尚仁。但在此基础上,四川人又是离经叛道的,比如“龟儿子”有时候表达的就是亲密和喜欢;如果用“二百五”来作为他们所行之事的代称,绝对没有什么大不敬的意图。更有意思的是,四川人喜欢聚众聊天,他们头脑灵活、反应敏捷,这大概与他们擅长摆“龙门阵”有很大关系……

  6次大移民和“三分天下四川人”

  不同的地域环境,形成了不同的3种四川性格。

  北宋咸平四年(公元1001年),宋真宗下诏,将川峡转运使所辖的地区分为“益、梓、利、夔四路”(北宋时期的行政区划按路、州、县3级划分),后来就简称为“四川”。这就是今天“四川”地名的来历。

  早在3000多年前,四川先民就在成都平原上创造出一个灿烂辉煌的古代文明中心--古蜀王国。这个王国,初创于夏商之际,总共延续了约1600年。结合古史传说和文献记载,古蜀国先后经历了蚕丛、柏灌、鱼凫、杜宇、开明等王朝。据近代以来的研究表明,从古蜀王国开始,众多外来人口涌入四川,他们与蜀地居民一起,经过长期的同化、演进,最终形成了一个以地缘、血缘和文化为纽带的庞大群体,这就是四川人。

  1997年四川、重庆分治之前,四川在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里都是中国第一人口大省--但是,这个地位并不是从来就有的,而是在多次移民入川、经过无数次人口大“换血”之后,最终确立的。四川历来就是一个“移民社会”,历史上大规模的移民入川共有6次:第一次是在战国时期,秦国派大将司马错灭蜀,之后实施“移秦民万家充实巴蜀”的行动;第二次,从东汉末年到西晋时期,战乱中,中原移民大规模迁居四川;第三次,从唐末五代到南宋初年,大批北方人迁入四川;第四次,元末明初,由于战乱,长江中游的移民大批迁入四川;第五次,明末清初,因为战乱,四川人口锐减,田土荒芜,南方移民大批迁入四川;第六次,抗日战争爆发后,大量长江下游居民迁入四川。

  由此可见,现在的四川人,主要就是由原有的蜀人后裔和上述6次内迁移民的后代共同构成。在6次移民的基础上,值得玩味的还有四川的地理环境,浩荡的四川盆地主要由3部分构成--成都平原地区、川东丘陵地区和川西高原。这其实是3种不同的自然地理环境,生活在其中的四川人,由于历史文化发展的差异,使得盆地内的居民们在性格特征、方言以及民风民俗上,都呈现出了3种不同的类型--这就是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历史所研究员陈世松先生提出“三分天下四川人”。

  所谓“三分天下四川人”,其实是指四川人因为地域环境而形成的3种四川性格。首先,世代生活在成都平原上的四川人是“尚文”的,肥沃的土地培育了发达的农业经济和闻名遐迩的商业都会,同时也塑造了这方居民机敏、文弱、尚文的个性,产生了如司马相如、扬雄、三苏、郭沫若、巴金、李劼人、沙汀、艾芜等一大批文学巨匠。其次,生活在川东丘陵地区的川东人却是“尚武”的,四川东部丘陵地区艰苦的自然环境,锻炼了川东人强健的体魄和灵魂,所以,在川东的历史上,虽然仅出过几位默默无闻的状元,但战将武士却不胜枚举,如中国人民解放军中那几位大名鼎鼎的元帅都出自这里--仪陇的朱德、乐至的陈毅、开县的刘伯承、江津的聂荣臻(川渝分治前,开县和江津属四川管辖);另一方面,“尚仁”的川南人主要是指大渡河以东的四川人,他们待人处事敦厚纯朴、古道热肠,绝少市侩奸滑之气。抗战时期,上海同济大学西迁入蜀,地处川南宜宾的李庄首先向同济大学发来邀请电报--“同济迁川,李庄欢迎,一切需要,地方供应”,短短16字,斩钉截铁,道尽了川南人的淳朴热情。

  尽管如此,但依照地域来对四川人进行划分,未免太过粗略。实际上,各地四川人经过长时间的相互影响和相互融合之后,必然会形成一些超越地域的共同性格和风俗,而这种共同性的东西,最终就形成了真正的“川人之道”。

  远离正统中心文化的“离经叛道”

  用“二百五”来作为他们所行之事的代称,绝对没有什么大不敬的意图。

  四川的民俗风情,与中国其他省区有很大差别。远到西汉时期,蜀地的文学家扬雄就将四川的简称“蜀”,解释为“独”和“不与外方同”。后来,杜甫、陆游一进四川,也发觉此地的风物与自己以前经历的大不相同,于是就有了许多吟咏蜀地风韵的诗词。

  而更多人对四川民风的概括,也通常跟下面这句话大同小异--“巴蜀之人少愁苦,而轻易荡佚”,意思是说四川人生性豁达诙谐,遇事不背包袱,很容易将其他地方的人视为天经地义的重大事情,看成玩笑的一部分。

  在历史上,四川由于僻处西南,远离儒家正统文化的中心,所以儒家文化中的“大节”对川人影响甚少,他们更讲求实用,而这恰恰就成了历史上四川大小割据政权的“群众基础”--只要能造福一方、惠及桑梓,四川就没有人会管你究竟是“正统”还是“篡逆”。从这个层面来看,四川人确实可谓“离经叛道”。

  正如林语堂在《吾国吾民》中所言,北方中国人是“自然之子”,“习惯于简单质朴的思维和艰苦的生活”,而南方中国人则是“习惯于安逸,勤于修养,老于世故,头脑发达……喜欢舒适”,作为南方中国人尤其是四川人来说,受那种大言玄玄的说教诱惑较少,直接和实用,世故与讥刺集于他们的一身。

  与诞生孔、孟的齐鲁大地不同,蜀地罕有那种“舍生取义”、“正天下之风”的圣贤,多的是像西汉扬雄、三国谯周这样审时度势、灵活变通的人物--他们从不会拘于学问的一隅,执学问的一端而固守,或者因此从一而终。不光是学者圣贤,从民间看,自南北朝以来,四川民间就多“离经叛道”之举,见诸史籍者不绝如缕。比如宋太祖赵匡胤就曾经下诏:“蜀民祖父母、父母在者,子孙不得别财异居”,意思是:四川百姓家中祖父母、父母健在,其子孙就不得分家,另立门户。可是皇命归皇命,四川百姓仍然我行我素,“别财异居”的情况屡禁不止--这就说明,正统思想中那种家庭应该几世同堂的“大一统”观念,对四川人是如此缺乏吸引力。

  川人的“离经叛道”还表现在他们对语言的特别嗜好。在四川,各地的方言都有自己特殊的民俗风情特色,但归结起来,在四川方言中凡是以“二”开头或含有“二”字的,几乎都是贬义词。其中最著名,最为外界所知的应该算是“二百五”了。有词典将“二百五”解释为“讥称做事不可靠或有些傻气的人”--似乎“二百五”就是一个傻瓜,就是对一个不可靠的人所做之事的否定。然而,这种理解太过片面,并没有体现出四川方言在其语言环境中的多面性,就如同四川方言中的“龟儿子”,尽管一般情况是指骂人和损人的话,但有些时候也表示出一种亲密和喜欢。换言之,像“龟儿子”、“二百五”这样来自民间的词汇,就是贬抑中有赞赏,赞赏中寓贬抑,是这两种看似冰炭不容的态度的巧妙融合。我们可以拿这种态度--喜爱与调侃、批判和赞扬--来观察和分析历代四川人,用“二百五”来作为他们所行之事的代称,绝对没有什么大不敬的意图。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在这样的民间土壤里孕育出来的,自然我们可以用民间的方式来解读他们,何况自我解嘲,也不怕他人笑话,这就是川人的天性。

  “涮坛子”、“龙门阵”,川人的发散思维

  四川人头脑灵活、反应敏捷,这大概与他们擅长摆“龙门阵”有很大关系。

  四川历来盛产抒情的诗人、浪漫主义的人物,从两千多年前的司马相如、扬雄,到唐宋时的李白、苏轼,再到现代的郭沫若,灿若繁星。从司马相如的汉赋开始,四川文人“万斛泉水不择而流”、好用比喻、擅长排比的文风一直延续。为何四川人中诞生了如此多的文坛巨擘?著名学者谭继和先生的观点很有说服力:由于四川独特的人文地理背景和文化思维传统的关系,从开创三星堆文明的古蜀先民开始,四川人的思维就发散、跳跃,极富张力。

  如果我们将四川人的这种思维特点降低为非文学语言,即不将其上升到创作文章的高度,那么这种发散式思维在四川百姓日常生活的体现之一便是“涮坛子”。关于“涮坛子”,也有说成是“散谈资”或叫“讪谈子”,更通俗点讲,“涮坛子”的意思就是聊天、吹牛。

  这种“涮坛子”的方式,无论在茶馆饭铺、闹市陋巷,还是田间地头,到处都可以聊得天来宽、海来阔,上天入地,古今中外无所不包,正规场合名之曰“说段子”,不那么正规的就叫摆“龙门阵”。摆“龙门阵”只需要“或则车笠旧侣,或则萍水相逢,机缘偶合,有心无心,触景生情,话发天籁,于是三三两两,自然而然,聊聊天,进而说说笑,又进而谈谈心,不知话从何处起,也无所谓如何收场。但觉过眼烟云,一阵清风,身心劳烦顿消,带来轻松愉快。”

  据考证,关于“龙门阵”的起源有二,其一来自《说唐后传》第二十回名“仁贵巧摆龙门阵,太宗爱慕英雄士”,薛仁贵根据玄女娘娘所赐的无字天书摆出变幻多端的龙门阵,使唐太宗龙颜大悦。后来,“龙门阵”就用来比喻情节曲折复杂的故事。其二是四川不少老院子都带有亭、坊的建筑,为住宅的进出口,被称为“龙门”,人们常聚此听讲故事,故后来“龙门阵”就成为人们聚众聊天的代名词。

  许多四川人,当然也就包括许多四川作家,都是摆龙门阵的能手。比如,有友人回忆四川著名作家、建国后成都市第一任副市长李劼人--“到劼人家喝酒,是理想的乐园:菜好酒好环境好。开始是浅斟低酌,继而是高谈狂饮,终而至于大醉。这时候,他无所不谈,无所不说,警言妙语,层出不穷,在朋友中,谈锋无人比得上他。酒酣耳热时,脱光上衣,打着赤膊,手执蒲扇,雄辩滔滔,尽情地显露出那副天真浪漫的面目。”

  自古而今,四川人都是头脑灵活、反应敏捷,这大概与他们擅长摆“龙门阵”有很大关系。而川人从摆“龙门阵”中承袭的调侃的神情、游戏的态度,又使他们敢于面对生活中的烦恼与艰辛,敢于在自顾不暇之余心怀天下。正是基于此,川人在辛亥革命、八年抗战中的壮烈之举就不难理解了。

  文/冉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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