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梅山,去见祖先 瑶族的千年逃亡和魂归之地

  人们认为:只有偷来的梅山神像才最灵验,而且兔子不吃窝边草,还一定要从远处陌生人家里去偷梅山菩萨才可以。

  封建统治者利用类似“偷梁换柱”的手法对梅山居民进行了“大洗牌”,最终驯服了梅山。

  在名为“度戒”的成人仪式中,有一个细节很独特,即受戒者要集体蒙上被子入睡,这个过程也叫“睡阴床”,意为在神灵护佑下回到梅山去见祖先。

  早在远古时代,瑶族的先民就(梅山地区的原住民以瑶族为主,苗族等其他民族次之)聚集在梅山一带开始了族群的繁衍生息,他们主要分布在今天湘沅流域之间的新化、安化一带。这个古老的渔猎民族是梅山文化体系中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有学者论证,梅山文化的脉络最完整的承载者和传播者就是瑶族。

  今天,分布在梅山乃至世界各地的瑶族仍信奉着梅山教,尊奉着梅山教的开山祖师张五郎,由于张五郎的形象是两脚朝天,双手撑地,因此瑶族称他为“翻坛倒挂张五郎”。而他们生活中的很多细节都被包裹在神秘的巫术之中,显得尤其诡异而充满趣味。比如,在梅山雪峰山腹地的洞口瑶区,盛行的“庆大愿”和“偷菩萨”,就是属于梅山巫术范畴里的两种民俗形式。它们虽然属于宗教仪式,但其具体表现形式却充满了浓郁的乡土娱乐情趣,比如“庆大愿”中所唱的七段如泣如诉的情歌,和“偷菩萨”中那宛如喜剧表演的仪式过程。

  在数千年的演进中,瑶族同胞逐渐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和现实生活,全都融进了梅山巫术这一宗教形式中,共同创造出了支系庞杂而厚重的梅山文化体系。

  偷梅山菩萨和七段情歌

  “偷梅山菩萨”是梅山瑶族一个极富特色的宗教民俗。瑶族自古以渔猎维生,猎人每次进山打猎,都要祭张五郎(即梅山菩萨)。瑶民认为,张五郎煞气很重,所以除了围猎祭祀,其他时候都不能随身携带他的神像,只能供奉在家,而且还不能光明正大地摆在神龛上,必须安放在神龛下的神柜里,以免惊吓到其他各路神祗。张五郎的神像在制成后,通常要举行庄重的“架猖”仪式,意在给神像附着生命,恭请神像显灵。架猖仪式的成败直接关系到自家的神像是否足够神威,甚至猎获丰富也会归功于家里神像的显灵。于是大家很愿意到优秀的猎手家里去借那灵验的梅山神像。慢慢地,这个“借”的过程便增添了娱乐性,形成了一种“偷梅山菩萨”的习俗。人们认为:只有偷来的梅山神像才最灵验,而且“兔子不吃窝边草”,还一定要从远处陌生人家里去“偷”才可以。更奇特的是,“偷梅山菩萨”的时间一般选在最热闹的春节期间--“小偷”手提灯笼混在舞狮队伍中潜进主人家里,趁其不备便将梅山菩萨装进准备好的布袋,然后在快要“溜”出主人家时高声吟诵:“……今夜请得梅神去,明朝再来谢主东!”,只见“小偷”一边朗诵一边用麻绳捆住神像的脚,放在地上倒拖着向门外逃去,此时主人才“如梦初醒”,站在门口对“小偷”骂不绝口!这样看似很愤怒的一幕,事实上每个人心里却都美滋滋的。因为“偷”来的神像是被倒拖着,所以“小偷”越被骂越觉得吉利,而主人则以神像被“偷”为荣,这会令他身为猎手的威名更加远播。因此,“偷梅山菩萨”在浓厚的宗教色彩下,实则上演了一幕节日里的民间喜剧。

  “庆大愿”又叫“庆梅山”,是一种以宗教舞蹈为主,集宗教、武术、故事、器乐于一体的民俗文化表演形式,在梅山瑶族中极为盛行,它的表演形式非常灵活,通常是由民间自发组织、自行表演。“庆大愿”中有一段名叫“搬开山”的舞蹈表演,其情节源于张五郎的神话故事,表演者要戴上假面具,面具状如门神:宽额、眼鼓、口大、脸色红黑相间。演员身着僧袍道服,手执长柄柴刀,在锣鼓伴奏中,上下左右地起舞耍刀,舞姿粗狂不羁。另外,“庆大愿”中还充分展示了瑶族民歌的丰富内容,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情歌部分,根据内容可分成歌情、伤春、迷情、通情、煽情、情誓、野情共七段情歌,演唱形式也可分为单段式、多段式、长歌式、唱和式、盘歌式、说唱故事和小调七种。无论从宗教角度还是民俗美学角度来看,“庆大愿”都是瑶族民间文化宝库中的瑰宝。

  近年来,随着对梅山瑶族文化的发掘不断加深,学者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作为瑶族发源的祖山,梅山瑶族所传承的本族文化已经极为淡化,而明显有一种人为的力量在刻意抹杀这个古老民族在梅山的文化烙印,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族谱泄漏出的千年秘密

  梅山一带自古没有汉族居住,但学者在对今天梅山一带的族谱调查后发现,梅山核心区域已经几乎找不到土著瑶族了,现在的梅山人以汉族为主,他们定居梅山的历史最远只能上溯到北宋。这些从外地迁来的异乡异族人,在北宋至今约一千年的时间里几乎完全替换了瑶族,充当了梅山人,这正印证了历史上著名的“宋开梅山”史实。

  北宋以前,梅山被称为“国中之国”、“飞地”。当时世居在此的瑶族(另有少量的苗族等其他民族)被称为是湘中“不与中国通”的荒蛮之民。公元1072年,宋神宗改用怀柔手段遣使者入梅山言和,经过数年的努力,终于打通了梅山这块蛮境,设立新化、安化两县,从此梅山瑶族变成了向国家输缗钱的“王化之民”,梅山逐渐被纳入封建政权的运行体系。历史的记载仅此而已,但真相的确如此吗?

  事实上,开化梅山的过程,是伴随着历朝统治者对梅山瑶族血与火的残酷征伐而推进的,例如北宋初年,官兵对梅山一带的进剿曾使这里的经济文化受到了严重的摧残,致使梅山瑶族陷入困境,人口大减。面对内地政权夹杂着血腥的招降,梅山瑶族做出了一个影响深远的决定:不是屈服,而是逃亡。这支庞大的族群带着梅山文化中最古老的部分,历经宋、元、明、清数百年的时间,以梅山为起点,逃亡的足迹涉及我国南方大部分省份,最后甚至走出国境,到达东南亚、北美、西欧、澳洲南部等地。梅山瑶族这一场旷日持久的“大逃亡”,将梅山文化直接带出了古老的湘中地域,在全世界范围内传播开来。

  数量如此之多的梅山土著瑶族的逃离,令内地政权更有利于掌握对梅山的统治,自宋代开始,不断有汉族移民到这里(少量留下未走的瑶族也被迫改姓汉化)补充了流失的人口,令后人逐渐找不到关于梅山土著瑶族的痕迹。内地统治者利用类似“偷梁换柱”的手法对梅山人进行了“大洗牌”,最终驯服了梅山。

  但是,那些离开祖山梅山的瑶族却没有消失在历史中,他们沿途为后人留下包括文学、音乐、宗教民俗在内的独特的文化精华。

  神秘的“睡阴床”梦回梅山

  瑶族自古只有本民族的语言却无文字,因此,自宋代开始外迁逃亡的梅山瑶族,便用一种迁徙记录歌的形式将一代一代的族人迁徙逃亡的路线和经历保留了下来,而在记录歌中,反复出现的“梅山”就是在告诫天下瑶胞不忘祖山,让后代可以循着歌中留下的线索找到重回梅山的路。

  “长鼓瑶民割不断,子子孙孙要归源,踏遍青山而无叹,苍山有眼定相应……此事流传到子孙,五百年后转头来……打起长鼓,吹起芦笙,唱起梅山十峒歌,请四十八位师公,叫得神灵……”这首记录于元朝大德八年(公元1305年)的梅山瑶族迁徙记录歌,至今读来令人感叹,歌中记录了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遭到元兵攻打的一支梅山瑶民,在逃出梅山前,首领将一只牛角锯为9段,分给族中的9个家族,并将祖先的神像埋进土中,他们以此立下盟约--500年后,9个家族的后代无论身在何方,都要返回梅山,将9段牛角拼合吹响,让埋进土中的祖先神像重见天日。

  另外,离开梅山的瑶族在扎根他乡后,还逐渐衍生出许多独具特色的民俗,对梅山文化进行了“变异”:云南省西双版纳勐腊瑶区,男孩向男人过度时(通常为10-16岁)要举行一个名为“度戒”的成人仪式。仪式中有一个细节很独特,即受戒者要集体蒙上被子入睡,这个过程也叫“睡阴床”,意为在神灵护佑下回到梅山去见祖先。上世纪80年代,一本名为《又到梅山三十六峒游念》的手抄宗教经书,在一群法国瑶族后裔的手中被发现,这本经书作用是超度身在异乡的瑶族同胞死后“魂归梅山”,这个独特的丧葬习俗流传甚广,散落在世界各地的梅山后代都渴望通过这个习俗,在死后回到他们的祖山。

  文/吴东海 立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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