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之内的风景--在押女犯的心理咨询随记

　　【摘要】高墙之内的她们--特殊的来访者，监狱民警--特殊的心理咨询师。笔者以“随记”形式记录高墙之内她们心理和生活变化的故事，期望读者欣赏高墙内故事的同时，更能体会“助人自助”、“来访者与咨询师共同成长”心理咨询之魅力。

　　【关键词】在押女犯；心理咨询；随记

　　“按照你的要求，我们挑选了一名既年轻又有文化的新犯到你们小组啦……”，因为分管小组里老年犯和文盲犯偏多，我之前曾如此申请过。但，改造监区长的灿烂笑容后似乎又包含着什么，我眨眨眼静等着下文，“据说，该犯心理有抑郁倾向，但刚才交流下来感觉还好……”

　　我翻看着该犯的资料和心理测量表，容不得我有丝毫轻松：周某，女，34岁，高中文化，贩卖毒品罪，判刑8年6个月，得过厌食症，有自杀史。心理测试量表结果显示：SCL-90总分325（160以下正常）阳性项目：86（只有4项为阴性-正常）。心理健康状况差，存在极重的抑郁情绪，敌对、人际关系敏感明显。有较强的自卑感，变态心理倾向明显。

　　坎坷的经历 糜烂的生活

　　眼前的周某身材高挑偏瘦，目光胆怯，声音低微，牙齿基本全部脱落，说话间时不时地会用手掩盖下嘴唇。在其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慢慢对她过往的生活经历有了些许了解。

　　周某自幼家境优越，学习优良，是爸妈眼里的乖乖女。高中上体校，练习田径和柔道，铁饼竞赛成绩曾是多年的省记录保持者，柔道成绩也很好，教练很器重，家人对其充满了期望。但，后来不幸的遭遇葬送了自己的美好前程。

　　十八岁时，因羡慕别人苗条的身材，瞒着家人偷偷减肥，经常不吃饭，吃饭后还常常扣喉咙吐掉。这样持续不久，就得了神经性厌食症，从130多斤骤减到80多斤，牙齿也在那时全部脱落，随后诱发抑郁症，每天只想自杀。家人着急，到处求医，但效果不佳。“有一年多时间，母亲什么都不做，每时每刻地陪着我，生怕我出意外，好多朋友也都来开导我，但基本没太多用。后来，还是我自己阅读了大量的心理书籍，对自己症状和原因熟悉后，差不多用了三年多的时间，才慢慢走出了抑郁和厌食的困扰……”（“有自我学习和进步的能力”）但，自此后身体跨了，体育学业也是没法继续啦。

　　二十五岁时，结识了老公，感觉他人很好，但父母因为老公曾离过婚又是外地人，强烈反对。自己很执拗，偷偷与老公领证搬了出去一起生活，后来生了儿子，妈妈也只好默认啦，但爸爸却一直不肯原谅自己，对自己几乎不理睬。

　　然而，费尽周折争取到的婚姻却并没有期望的那样完美。“他是因为前妻有外遇发现后才离的婚，心理有阴影。对我管束的特别严，不允许我出门，打麻将也只能到他朋友的那个馆，就连和闺蜜逛街聊天也不允许，于是常为此吵架，甚至打架……终于在儿子刚满两岁时，一次很厉害的争吵后赌气办理了离婚手续。”（“婚姻的不幸-生活之中的重击”）

　　离婚后，儿子交给了母亲抚养，无聊的周某开始混迹社会：赌博、吸毒、结识各类朋友，性关系混乱。由于自己家里经济比较宽裕，出手也大方，不爱多与人计较，在朋友圈里人缘甚好（“钱多人傻”），很享受被朋友称为“大姐”的那种感觉。婚姻生活的失败及内心的空虚，使自己逐步走上了这种浮华而糜烂的生活……

　　混迹毒场 终得入狱

　　一次，朋友邀请到上海玩耍，另一朋友让自己从一上海朋友那儿带点儿冰毒，自己之外就多买了5000元的。回去后，圈里的朋友知道自己有货，就到自己这儿要或者借，一开始自己也不肯收钱，有朋友骂自己傻，也就开始收了点朋友的钱，最终也只收回了2000元。当时有朋友提醒自己“收了钱就是犯法”，自己还不以为然，认为又没赚钱怎会是贩卖毒品呢。（“法盲-犯罪的一大重要因素”）。朋友拿走冰毒时拍着胸脯说，“东西放我这儿你放心，就像放保险柜里一样安全。”，但，朋友案发后，为立功第一个揭发了周某。（“傻气的天真-对狐朋狗友的信任”）

　　刚入狱后，总感觉自己冤枉：赔了3000元没有赚钱没有贩毒，吸了半年的毒，要用八年半的刑期来偿还。后来学习了法律知识，警官也给自己不断疏导教育，现在自己感觉早点进来也许算是一种幸运，尽早结束自己迷乱的生活状态，防止滑得更深而不自知……（“入狱本身就是一种对人性的挽救--经教育后，周某有较深刻的自我反省”）

　　有时，生活的磨难和坎坷可以使人更加坚强而自信，生活会成为一笔宝贵的财富。而如果在心境上不能从“磨难”中真正走出来，还存在懊悔、不接受、埋怨等不良心理，那坎坷生活带来的可能更多的是挫败感和自卑情绪。周某的人生经历带给她更多的是失败感和严重的自卑感。帮周某全面分析案情，疏导情绪，引导其客观看待和接受自己过去经历之后，我重点引导她思考如何做好当下：在劳动改造中、在学习中发挥自己优势，找回自信。周某重重地点点头，似有所领悟。（“正向激励更能带给人力量”）

　　第二天，周某鼓起勇气向监区长申请了一个完整工序来做，希望早日做出点成绩。然而，几天后，有同组同改来报告说，周某因生产压力大，已经两天都不吃午饭和晚饭啦……

　　面对压力 怎可轻易“绝食”？

　　周某推开咨询室的门，我微笑着示意她坐下，她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焦躁，似乎还有点儿轻松的微笑。

　　“为什么不肯吃午饭和晚饭呢？”这一次我没有迂回，温和而关切地发问，直奔主题。

　　“那个工序我老做不好，总返工，跟不上流水，每到下午我就心烦意乱，很不想做，总想着还不如自己出个安全事故，把手指头压伤呢，很厌恶那个工序。感觉自己笨死了，什么都做不好……”她低下了头，很是沮丧。

　　“哦？”我鼓励她说下去。“那个工序最开始是我刚下队时丁犯教的，她总是骂我笨，这可能是我厌恶这个工序的原因吧，我现在跟不上流水，线长也总批评我，我感觉自己很无能，我不想做这个工序啦，我希望就给我别人不愿做的小工序给我，我不要分，不要减刑，就让别人少关注我就好……”

　　“哦？那又怎么不肯吃饭呢？”“我，我怕别人说我，吃那么多，却干不了活……”因为块头大，平时周某总比他人多吃一倍的饭。这一刻，我似乎明白她那轻松表情的原因啦。“以罚自己不吃饭”来抵偿“干不出活”的“罪过”。

　　我慢慢帮其分析每到下午心烦意乱的原因由不吃午饭造成的。再告诫其“体之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孝之始也”的道理。引导周某回忆父母亲为自己付出的种种不容易，想想儿子在家翘首期盼的情景……周某禁不住掩面哭泣，哽咽不止。我轻拍其后背，静待着冷静下来。“我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儿子，可我父母不能没有女儿，我儿子也不能没有妈妈呀……”那一刻，我与她郑重约定：“将来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原因，什么情况，都不可特意毁坏自己身体，因为你没这个权利。”

　　另外，我还帮其分析如何将大目标分解成小目标，如何在取得一点点进步时给自己一个掌声，告诉她“就算不能登上山顶也不要轻言放弃，因为至少你可以欣赏到半山腰的风景。”

　　之后，周某恢复了正常饮食，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在劳动上虽不是特别优秀，但已基本适应了劳动的压力，跟上了线上的流水，慢慢恢复了改造的信心。

　　遭遇梅毒 该如何走出心灵绝境？

　　然而，屋漏偏逢连阴雨，历经坎坷、敏感脆弱、抑郁情绪严重的周某又被查出患有梅毒二期。处于传染阶段，监区不得不在小组内对其部分衣物进行隔离处理。当告之周某病情和决定时，她十分意外和痛苦，给予她情绪宣泄和心理疏导，基本接受了得病的事实，但仍十分担忧。重复最多的一句是：“丢死人啦，她们该怎么看我，求你们把我独自关起来吧。”

　　在保障其他人员的健康安全下，我们做了最大范围的保密保护。但，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几天就有很多人猜疑，小组里弥漫起紧张气氛。在帮她尽可能改善周围环境的同时，我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帮周某进行心理疏导上。只要当班就找周某谈上一阵子，给予其关心、安慰和鼓励，帮其排解压力。并逐步帮助其改变思维模式：换位思考、关注事物的重要面、利用ABC理论分析和调适自己情绪。取得了很大成效，在小组内在遭受他人嫌弃或言语刺激时，懦弱而内向的周某多数情况下都能隐忍下来，通过随后的心理疏导慢慢得以消化。

　　但小组内的部分人员排挤和嫌弃仍然存在，隐忍带来的心理压力和痛苦在逐步增大。终于有一天，一向懦弱而内敛的周某大爆发啦。在一名组员不肯将牙杯与自己的摆在一起而引起小组其他人的矛盾时，周某将自己的牙杯狠狠惯碎在地上，挥舞掰断后的牙刷，向所有组员大叫道：“我不是瘟疫，我没有传染病”，而后狠狠地痛哭了一场。次日，我对那名组员进行了严厉批评后让其向周某公开道歉后，我与周某进行了更深入的咨询和交流。

　　“看到她被批评后哭的很伤心，我后悔自己的冲动了，也许忍一下只是自己难受，不想再带给她人痛苦……”听到周某如此的诉说，我知道她不是虚伪，在她身上总还能看到一点难得的善意，我不禁多了一份感动和怜悯。

　　“回想一下，自己在摔杯子时、之前之后自己的感受是怎样的？”我尝试着了解她更深一些的内心想法。“她说的一套，做的是另一套，我当时很气愤，也很伤心，将牙刷掰断后，我就有向自己捅一下的冲动……那一刻，我又想起了与您的约定：不能伤害自己的身体；后来也想到了《行为规范》要求，我怕我的行为连累监督组……大哭过后，不觉得那么委屈啦，但还是很难受……但，我不会再做出格的傻事啦，我还有父母，还有儿子，还有关心我的警官和同犯……”

　　听此言后，我大喘一口气，既觉得后怕，又感到莫大的欣慰，摸索中的首个咨询个案，一个简单的口头约定竟然在不经意中化解了一次自伤自残的危机事件。

　　理性面对“不如意” 担当生命之重任

　　次日，我特意在超市帮周某买了个塑料杯，她拿到手上时眼睛泛着泪花，却支吾着说不出个谢字来。但，第二天她的脸上已洋溢着轻松和幸福的表情。（不属于咨询技术的“关爱教育”-狱内咨询必不可少的矫正力量）

　　随后，我推荐周某报名参加了监狱级别的心理团体辅导--《自立自强工作坊》，我在团辅中担当团队领导者之一，密切关注和鼓励周某大胆表达和展现自己，随着团辅的深入，周某也逐渐开始接纳自我、开放自我，放弃了自我纠结，懂得了珍爱家人。在团辅的最后，周某主动上台举起了双臂，不再掩盖自己没有牙齿的嘴唇，满脸笑容，激动地大声地说：“我儿子很棒，我也要做一位很棒的妈妈，做一个自立自强的女人！”

　　母亲节与儿童节之际，我鼓励该犯向监区申请，让其母亲及儿子来监狱参加帮教活动，周某与母亲抱头痛哭，向母亲深深忏悔，释放了压制已久的情感。还与母亲一起放生了代表希望的小金鱼。儿童节活动上，聪明帅气的周某儿子赢得了所有警官和服刑人员的一致赞扬，周某脸上洋溢起幸福自信的笑容，神采飞扬地跑过来对我说：“他们都夸我儿子很漂亮能干，我也一定不差，我一定好好改造，不再让警官和家人为我担忧啦。”

　　周某，一个重度抑郁倾向的患者，经过近半年的心理咨询和多种形式的帮教，改造生活逐渐走上正轨，思维也逐渐回归理性，虽然后来改造中偶有状况发生，但基本能通过自我心理调整或简单心理疏导后回归常态。也许，历经人生一次又一次重创的周某，还没办法完全摆脱阴霾，但我相信，在承载了生活种种不如意带来的深刻疼痛之后，在慢慢体会作为女儿作为母亲的职责之后，一定会渐渐领悟生命赋予的重任和意义，在不断地修正自我完善自我的改造中，本质善良的她也一定会迎来阳光灿烂的健康人生！

　　咨询师心语：做此个案时刚刚取得三级心理咨询师资格，具有很大挑战性，我也在是摸索中不断尝试各种方法，也许就是这种多措并举成就了本案的成功。此外，真诚、耐心和完全接受的付出，建立完全的信任关系，又是咨询师分管警官可以快捷多渠道了解信息，咨询师对其人生价值观念等方面的引导等等方面也应该是本案成功的其中原因。

　　心理咨询很累，犹如不断帮求助者清运心理垃圾，不小心还会惹得一身馊；但，心理咨询也很美，犹如洗刷满面污垢的玻璃房，当房子一点点变得清净明亮，很有一种变废为宝的成就感。我很荣幸也很骄傲有机会刷亮一栋又一栋的玻璃房。

　　【参考文献】

　　[1]郭念锋主编：《国家职业资格培训教程心理咨询师（二级）》.北京.民族出版社.2005年7月第1版

　　[2]陈丽云等主编：《身心灵全人健康模式》.北京.轻工业出版社.2009年1月第1版

　　[3]樊富珉主编：《团体心理咨询》.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5月第1版

　　程大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