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能拯救胡同吗?

  一群来自纽约、北京、成都的全球一线建筑设计师各出奇谋,希望通过设计来解决保留还是拆迁胡同院落的难题,并将其变成一场艺术。

  前门,又称正阳门,位于天安门广场南侧。明清以来,前门大街东侧的鲜鱼口与西侧的大栅栏是老北京商贾云集之地。这里主要居住了全国各地来京谋生者,会馆、寺庙遍布。鲜鱼口大街往东,从草厂头条到十条,因古河道的走势而形成鱼骨状排列的院落群,是北京惟一留存的南北向胡同群。

  一群来自纽约、北京、成都的全球一线建筑设计师出现,他们抱着梁思成般的热情,希望通过自己的设计方案来保留这些文物以及胡同院落的原貌,并以展览的形式把前门东的规划变成一场艺术。在前门东地块开发商北京天街集团的协助下,建筑师们各出奇谋。

  胡同拆不拆,到现在已经是一个重为鲜鱼还是任其腐烂的问题。

  配合开发商清拆北京旧城胡同面临诸多指责。著名建筑设计师、家琨建筑设计事务所创始人刘家琨在接到这个展览邀请时,去询问了很多人的意见,包括一些权威人士。刘家琨得到的第一反应都比较激烈:“是不是要拆?”“不是要拆,至少我不会干这种事。”“那是不是要造假古董?”权威人士也警告刘家琨:“你们没任何权力在这个地方做任何事情。”还希望刘家琨能代表建筑设计师带头退出这次活动。

  刘家琨从成都来到北京,到前门东地区一看,“很惊讶,竟然有这么一个烂摊子摆了十几年。产权不清、盲目腾退居民、拆迁情况混乱、保护资金短缺。几乎是任其衰败。”刘家琨知道,没有人敢一下子把这片房子全拆了,这会引起社会的关注,但十多年来,这片区域的很多周边地区被一个个的房地产项目逐年蚕食,这让刘家琨觉得“很可怕”。

  “重为鲜鱼还是任其腐烂。要是我们不做,那可能不会有人来做,所以不能回避。”刘家琨决定挺身而出。

  拆还是不拆,这是一个问题。

  不久前,马岩松的儿子在学校有一个辩论赛,题目是:四合院该不该拆。小马分到了正方:应该保护四合院。老马对小马说:“你们肯定赢啊,因为政治正确。如果支持拆,不是找骂吗?”老马没想到小马输了,因为他们辩论的焦点集中在房子的功能性、技术性和安全性上。小马说:“大杂院很多人混住,安全没有保障。”“保护越多越好”,这是刘家琨给自己定下的一个基本逻辑,“这是北京仅存的几块保护区,全中国也就这么几块了。卖了这么多地,盖了这么多房子,保护这么一片几十公顷的地方,钱不是问题。”

  连环计,拆哪不拆哪?

  刘家琨带来了他的连环计。第一计,壮士断背。牺牲地块周边,沿地块周边做高强度开发。第二计,借力打力。把周边地块的收益做政策性的绑定,按比例投入旧城的保护。刘家琨说:“这样做也可以形成明显的新城与旧城的边界,在边界里面,再想做蚕食,就会显得很明显。” 第三计,亡羊补牢。尽力解决原住民的矛盾,给以最高赔付,以及周边最低价格买房优惠。第四计,起死回生。靠北和靠东边沿地带做高密度住宅,把人重新吸引回来。马岩松的设计里也有类似的解决方案,他在几片大区域上设计了几个高层,并以北京另一标志性建筑北海白塔的外观存在。“这个地方,地价(每平方米)在十几万以上,我们怎么住进去?如果房价变成(每平方米)三四万的话,跟三、四环差不多,很多人就会住进来,这里就会有真正的生活。没有生活,什么商业、旅游都是虚假的。”

  刘家琨说:“很多居民没有搬走,就是因为赔付价钱没有谈拢,很多事情是赤裸裸的,面对赤裸裸的问题,不正面相对,这事就干不了。所以我就地找钱,推动保护。这个地方很紧急,如果不赶紧做,几乎就会马上拆完。” 对保护下来的旧城,刘家琨的设想是:没主的房子可以做些文章,“空置的宾馆可以改成博物馆,供销社可以做成社区中心,垃圾站可以做成篮球场。没拆的不要拆,拆掉了的按测绘图纸原样修复。”刘家琨希望最大限度地“把仅存的一点四合院的片区保留下来”。

  对此,马岩松也同意:“还没有拆的,先保留,让它自己慢慢更新,也许有一天产权就私有了。”他叙述自己的设计方案:“这个地区有很多大树,我想保留这些树。这里还有一个大楼,我想把这个大楼拆了,建成一个空地广场,很多人可以在这里一起看天。”

  生活功能PK旧城保护,地下空间之辩。

  拆迁是一部血泪史,也是社会公权力与百姓私权力的一部讨价还价史。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副教授周榕描述着十多年来的中国拆迁史:“我们把中国城市里老百姓的权力收归公有,以推光铲平的方式全部拆迁,再重新分配。这是我们按照西方标准把中国城市格式化。公共和个体关系很难调和。如果我们把实际权力归还到每个居民手里,城市公权力就不能把他们的房子格式化。”

  在这样的理念下,北京市建筑设计研究院院长朱小地提出“民有化”的概念,“就是把当地的老百姓留下,(与院落)形成一个整体”,从原来的保存历史街区和传统建筑转向文化整体保护。“(如果)我们按照图片把这些建筑重新建构起来,它只能是一个布景,而不能真正涵盖文化的内容。比如说公产权房子,大家都不想承担房子的维护费用,只要把权力给他,他一定会有积极性。”

  “都市实践”合伙人孟岩感慨,北京是一个很矛盾的城市,“一方面又要保护传统的肌理和风貌,一方面又不断盖起大型建筑。永远在一种纠结中博弈。”他希望,“政府、开发商、建筑师一起坐下来研究一个游戏规则,无论谁进来,也得按规则来。”

  除了拆迁费用,公权与私权最大的一个矛盾是,城市功能的现代化与旧建筑的不兼容,也就是说,留下来的居民得不到现代化的城市配套设施。

  与原住民热切的拆迁盼望相反,刘家琨是极端的旧城保护倾向,他的原则是“确保不可复制的历史记忆,优先于可变通的实用功能”。

  对此,朱小地的方案是开发地下空间。“先期开发这些地区的地下二层。把市政的水、电、暖引入地下二层,然后往上输送。所以我不仅仅希望地面建筑留给原住民,也希望地下一层也给原住民。因为现在地面的条件是不能满足生活需要的。一旦完成这样的改造,这里的生活质量会完全跟城市一样。” 然而,这样的设想引来众多的反对声音。

  孟岩说:“小院子也能住。有很多人认为小院子不能住,要合并,要挖地下室。挖地下室可以,但我反对挖太多的地下室。我们不想住在地下,不想住在窑洞里。”

  原住民代表高亢地叫喊:“我坦率地跟朱先生说,您设计的地下方案,根本不可能。前门附近的地下有很多人防工程。”而这位原住民最生气的是,居民住在这样一个旧城保护区里,就成为了“动物园里的动物”,被游客观摩。

  刘家琨认为,如果能保护下旧城,并不反对有点旅游化,“但这么一小块了,旅游化就旅游化,也没有什么问题。”

  激烈而没有结果的争论在一片热血沸腾中结束。

  争论不止,旧城已经不存在了。

  “有方”合伙人史建在接到展览邀请以后,做了一番深入而学术的研究。他挨家挨户地把前门东地区31条胡同600余院落拍下影视资料,并把当下现状与1750年的史料叠加,试图探讨院落肌理的演进规律。

  “我看到大量的老城区,比如前门东区,胡同肌理和建筑风貌保护得很完整,但感觉已经不是旧的城区了。院落肌理在近代被无序地扩张,5个院子变成1个院子,8个院子变成1个院子,这是最大的问题。”

  同样的问题被K/R事务所合伙人Terence Riley提出来,他以威尼斯的旧城保留为失败案例,批评当地“只保存物质空间,缺少生活”。

  马岩松提出这样一个疑问:一个城市的保护,我们要保护的是什么?

  “以前要拆老房子,现在要保护老房子,拆了老房子又盖了一个假的老房子,把它变成商业,变成便签,让别人参观。我们把这个城市保护下来干什么?现在有一千多万人每天在北京城区上下班,如果我还住在二环内这样的小院子里,我住得很不踏实,总觉得墙外有很多人在看着我。”马岩松说:“我当然希望老北京能重现在我眼前,但现实是,老北京被拆了。”

  文/邝新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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