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祜族苦聪人祭竜与社会秩序的关系

　　——以镇沅县拉祜族苦聪人为例

　　【摘要】祭竜是拉祜族苦聪人最为重要的一种祭祀活动，拉祜族苦聪人的祭竜对于加强族群身份认同，强化苦聪人习惯法，促进社会矛盾化解，加强青少年培养，加强公共设施建设，以及促进青年男女交往组建家庭具有重要作用，是维持拉祜族苦聪人聚居区社会秩序稳定的重要活动。

　　【关键词】祭竜；社会秩序；维持

　　苦聪人自称“锅挫”，是镇沅县境内世居民族之一，1987年8月经云南省人民政府批准，归属为拉祜族称谓。苦聪人属“直过”民族，即直接从原始社会跨入社会主义社会。镇沅苦聪人主要分布在哀牢山中部地区，山高坡陡，低温、旱灾、泥石流等自然灾害频繁。由于长期居住在难避风雨的茅草房、杈杈房、闪片房之中，生产生活条件极其艰难。至2005年，全县共有苦聪人15263人，4481户，约占全省苦聪人总数的50%。

　　直接从原始社会过度到社会主义社会，拉祜族苦聪人保留了大量的原始宗教信仰，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种信仰就是竜神信仰，所有的苦聪山寨每年都要举行盛大的祭竜仪式。即使在文化大革命时期也不曾中断。改革开放以来国家进一步明确了宗教信仰自由的政策，拉祜族苦聪人的祭竜更为隆重。

　　苦聪人居住区主要位于哀牢山深处，交通不便，离国家最基层的政权组织—乡镇的距离较远，受国家的控制相对较弱，即使是在国家全面推进依法治国的今天，苦聪人聚居区懂法的人仍然很少。但是苦聪人聚聚去并没有因为缺乏相应的法律知识而产生了更多的纠纷，相反相比汉族聚居区，苦聪人聚居区的社会纠纷相对较少，社会治安状况更好。在缺少法律知识的情况下还能保持社会秩序的稳定，其中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原始习惯和原始宗教信仰充分发挥了维护社会秩序的作用。尤其是苦聪人最为重视的竜神祭祀对维护苦聪人社区社会秩序的稳定起到了重要的促进作用。

　　每年春节过后，各村寨的苦聪人都要选择一个属牛日来祭祀自己的竜神。竜神祭祀以村寨为单位，每个村寨都有自己的竜神，如果寨子太大需要分家，要举行分竜仪式，分出去的村民要重新请一个竜神。竜神祭祀有些是祭拜自己功勋卓著的祖先，有些是祭拜在畏难石刻对对本村寨生死存亡起到重要作用的动物，有些祭拜土地公、土地娘娘（又称土主老爷、土主娘娘），有些连猎神一起祭祀。竜神有多种变现形式，没有统一的归属。祭祀由村寨中懂得巫术的德高望重的巫师（白母）来主持，祭祀过程中要宰杀猪、鸡等牺牲来祭拜竜神。正式的祭祀场合女性不参加，男性从婴儿到老人只要能走能动的全部都要参加。祭祀过程中由白母作为和竜神沟通的中介，带领所有男性乞求竜神保佑村寨五谷丰登、人畜兴旺、出入平安。祭祀过程中村寨所有男性共同协作煮稀饭，宰杀牺牲，同吃一锅稀饭，共喝一桶米酒，共同祭拜共同的神灵。

　　从竜山祭竜回村寨后，祭竜进入另外一种模式，村寨中所有的人，不分男女老少一同聚在一起喝酒、唱歌、跳舞，其中未婚青年男女还要进行对歌，通过对歌寻找情投意合的伴侣。

　　一、苦聪人的祭竜仪式加强了苦聪人的族群意识

　　每逢祭竜，所有的苦聪人不管人在哪儿不管男女都会想方设法回家祭竜。祭竜期间所有人家都停止劳作，男性村民不管老少都要竜山去参加祭祀活动，女人们则在家准备丰盛的食物招待亲戚朋友，女孩穿上漂亮的衣服准备参加夜晚的歌舞盛会。每个村寨大家所祭拜往往不是同一个神，但是彼此都尊重对方的竜神，在举行祭竜村寨有亲戚的苦聪人更愿意选择这一天去走亲戚，一起感受节日的欢愉。近年来随着工业化进程的推进，越来越多的青年人选择到城里打工，很多青年人在表面看起来已经没有任何的区别，但是每到祭竜时大家都会请假回家参加祭竜。在祭竜过程中，所有的男性成员，共同参与祭祀，同吃一锅饭，同喝一桶米酒，同拜一个神。通过这样一种仪式，村民们的族群意识不断加强，大家认为苦聪人就是一家人，是一个群体，作为群体的一员大家都有义务共同维护苦聪人的荣誉，相互帮助，彼此支持。通过祭竜形成的族群意识使得苦聪人之间更容易形成相互支持、彼此帮助的一种秩序，有利于减少苦聪社区苦聪人彼此之间的冲突，有利于形成和谐稳定的社会秩序。

　　二、祭竜有利于苦聪社区习惯法的宣传和认同

　　每逢祭竜，所有苦聪男人都要到竜山参与祭祀，在此过程中主持祭祀的竜头（白母）代本村寨的所有人向竜神乞求保佑，保佑村民健康、保佑村民家中饲养的家畜不被鬼魂侵扰、不患瘟疫，保佑所有村民出行顺利、不会遇到灾难，保佑本村寨所有庄稼不受病虫侵蚀，保佑五谷丰登。同时，祭竜过程中竜头也向竜神表明自己和所有的苦聪人都会诚实待人，不偷盗、不抢劫、不害人。这种类似于宣誓的保证，虽然没有国家法律那么严谨，但是通过不断的重复，在所有苦聪人的心中扎根，并成为了所有苦聪人行为的基本准则，成为了苦聪人自觉遵守的习惯法。在市场经济不断发展的今天，在苦聪山寨仍然可以做到“日不关门，夜不闭户”，与拉祜族苦聪人从小在自己最严肃的祭竜仪式中接受基本行为准则的熏陶有着重要的联系。

　　三、祭竜仪式的举行有利于苦聪社区纠纷矛盾的化解

　　祭竜仪式的举行有利于化解彼此之间的矛盾，维护苦聪社区社会秩序的和谐稳定。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不同的利益诉求，只要利益诉求不同，必然会产生矛盾。拉祜族苦聪人社区在生产生活中同样会因为利益纠葛产生冲突、形成矛盾。在祭竜过程中所有的男性家长、所有的男人都要参加，在此过程中大家互相协作，一起喝酒，一起做事。彼此之间如果有小的矛盾，通过共同参加的祭竜活动，当事人之间自己就可以化解。祭竜仪式中反复强调参与祭竜的各家各户之间是一个群体，祭拜共同的神，不断强化彼此之间的认同感，容易拉近纠纷双方之间的距离，进而促进矛盾纠纷的化解。同时祭竜是一个集团活动，是整个村寨的事，村寨中如果有纠纷必然不利于村寨的团结。村寨中的村民小组长、副组长、会计、竜头等人如果任由村民之间发生矛盾纠纷而置之不理，本身也符合他们作为村寨秩序维护人的利益。所以在祭竜过程中，村寨中主事的竜头、村民小组长总会想方设法地促成纠纷双方化解纠纷，恢复秩序。加之节日的氛围，大家都不愿意带着情绪，带着矛盾过节，彼此之间对立的情绪会因此而改变、降低。在酒精的作用和兄弟情义的感染下，很多平时难以化解的纠纷得到解决，社会秩序因祭竜的举行更加和谐稳定。普洱市镇沅县者东镇管辖着3万多人口，但派出所只有4位正式民警，却较好地维持了社会治安，一个原因是民警素质高，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很多纠纷矛盾在祭竜的时候就已经被化解了，派出所工作自然就会轻松一些。

　　四、祭竜有利于加强苦聪社区公共设施的建设

　　每年祭竜活动中，村寨中的竜头、村民小组长、副组长、会计以及村寨中的精英分子都会聚集在一起。在一起喝酒、唱歌的同时，更会一起探讨村寨公共事务的管理和公共设施的建设。祭竜时大家在一起欢聚节日，外出见过世面精英们也都回来，基于对家的热爱，大家往往会一起探讨公共设施的建设，一些能力突出的精英分子甚至会自告奋勇地自己出资建设公共设施。近年来苦聪山寨的道路建设、水利设施建设有了很大的提升，据说大多数公共设施的建设都是在祭竜的时候提出来并决定实施的。公共设施的完善，一方面有利于苦聪山寨发展经济，另外一方面也有利于促进彼此之间的尊重，减少因为资源紧缺而引起的矛盾纠纷，有了苦聪人社区的团结稳定。

　　五、祭竜有利于培养苦聪人的公正、公平意识

　　祭竜是对所有村民都利的大事，举行祭竜所需要的物品由大家共同分担。祭竜准备期间每家每户就会给竜头（白母）家送去一碗米，以供竜头酿制祭竜时大家所共同食用的米酒。对于祭祀仪式上所需要的鸡、猪等牺牲，由村寨中所有的人家公共分担，一般是每户人家都拿出一定额度的钱来购买。每家每户对于米和钱的分担都是平等的，任何人不得例外。对于祭祀过程中所煮的稀饭大家一起吃，米酒一起喝。其中，有些村寨祭竜过程中要抓黄一只老鼠（竹鼠）来祭祀竜神，也是大家一起去抓。祭拜过竜神后，黄下巴老鼠由参与祭祀的所有人共同分享。众所周知，一只黄下巴老鼠最大也不过两斤，而参与祭祀的人最少也有四五十人，如果切成块，很多人根本不可能分享到老鼠肉，为了公平分享，苦聪人将黄下巴老鼠剁碎后和稀饭混在一起煮，这样一来所有的人都能分享到老鼠肉。对于祭祀时候所杀的猪是大家共同出钱买的，自然应该平分，在分割的时候，除了头、脚和内脏由支持祭竜仪式的竜头获得外，其他的肉由所有人家平均分配。苦聪男人从小就参加祭竜，从小就开始接受平等分享、共同承担的思想洗礼，自然而然的形成了朴素的公正观念，这种观念的形成会指导苦聪人的行为。在此过程中，即使从不参加祭竜仪式的苦聪女人们，也会从男人那里获得原始平等、公正观念的教育，并遵行这样一种处事原理。公平公正观念的形成，对于形成公正合理的社会秩序起着重要的推动作用。

　　六、祭竜有利于培养苦聪人公共事务参与意识和担当意识

　　祭竜仪式的举行需要大家的共同参与，尤其是宰杀猪鸡，烹煮稀饭，抓黄下巴老鼠（竹鼠）等活动，没有共同的协作是无法完成的。苦聪男人从下就参加祭竜，从小就在祭竜过程中承担相应的职责。部分有一定天赋的孩子，在此过程中得到锻炼，得到认可，参与公共事务管理的意识不断增强，学会了担当，并逐步成长为村寨领导、竜头，担负起社会秩序维护者的职责。

　　七、祭竜有利于单身男女增加了解，组成家庭

　　根据苦聪人祭竜的习俗，白天男人们要到竜山祭拜竜神，晚上所有村民都要参加歌舞晚会。未婚单身男女青年往往是歌舞晚会的主角，他们通过对歌了解彼此的想法，考察对方的才华，通过手挽手的跳舞亲密接触，加深了解。很多青年男女通过晚上的歌舞晚会找到自己的终身依托，组成了幸福美满的家庭。祭竜提供了青年男女表达自己的爱意的机会，为青年男女走到一起组建家庭起到了重要的媒介作用。无数美满幸福的家庭有利于和谐稳定的社会秩序的形成。

　　苦聪人的祭竜活动虽然表面上看来只是一种原始宗教活动，但是却在实际上影响着苦聪人社区的社会秩序的稳定，对于建设和谐稳定的社会秩序起到了积极的促进作用。近年来国家在推进依法治国的同时，也看到了民间仪式对社会秩序形成的重要促进作用，在一定程度上默认或者直接支持宗教仪式活动。苦聪人祭竜活动对现代社会主义法治社会的建设有着积极的促进作用，应该得到更多的关注和支持。

　　项目课题：本文为云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苦聪人发展的观状与前景研究”成果，项目编号：YB2012131

　　参考文献：

　　[1]《原始社会的结构与功能》，A.R拉德克里夫-布朗著，丁国勇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12月第一版。

　　[2]《送法下乡》，苏力著，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

　　[3]《法理学—法哲学与法律方法》，E.博登海默著，邓正来译，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4年1月版。

　　[4]《民间的仪式与国家的在场》，高丙中，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1）。

　　[5]张晓辉，多民族社会中的法律与文化，法律出版社，2011年11月第一版。

　　文/高龙